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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啟不知道穆騰額是怎麼想的,他或許不會也不想知道穆騰額是怎麼想的,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家裡,等待已久的劉崇問很快就迎了上來。

“老爺,怎麼樣?穆騰額怎麼說?”

“這個數。”

潘啟舉起了一根手指。

“十萬?”

“一百萬。”

“這……”

“區區十萬,哪入得了人家從紫禁城來的大老爺?”

潘啟苦笑道:“天子腳下當差的滿洲鑲黃旗人,就算是在八旗里,那也是上三旗,身份通天,真以為人家看得上這十萬兩雪花銀?

老話講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區區一個地方官都能撈到十萬雪花銀,更別說這些紫禁城裡當差的了,一百萬就能打住,已經算不錯了!”

“那這筆錢……咱們拿得出來嗎?”

“拿肯定是能拿出來,但這是十三行的事情,又不是我同文行一家的事情。”

潘啟搖頭道:“把其他行首都喊來吧,一家認一點,一家認一點,這事兒就暫時算過去了。”

“暫時?”

“嗯,暫時。”

潘啟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只要經商一日,就要接受這事實,他們會有無數的理由要咱們往外掏錢,空手套白狼都比不上這冠冕堂皇,老劉啊,咱們這日子實在是不好過啊,我是真想退下來哦。”

“那……就退下來吧,您這些年也實在是太累了。”

劉崇問苦着臉嘆了口氣:“您也是花甲之年了,是該休息休息了。”

“我想休息,可誰願意讓我休息呢?”

潘啟連連搖頭,苦澀道:“十三行商總,不是說不做就能不做的,入了十三行,也不是想退出就退出的,他們不會那麼容易就放過我,我怕是要死在這任上了……”

“就沒辦法嗎?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劉崇問滿臉憋屈:“想做個商人做做生意,就那麼難嗎?只不過想做做生意而已,怎麼就如此艱難吶!”

“有,有辦法。”

潘啟抬起頭看着劉崇問。

“什麼辦法?”

劉崇問忙問道,一臉期待之色。

潘啟面無表情的看着劉崇問。

“讓蘭芳國打過來,把廣州給佔了,咱們跟着蘭芳國做事,就可以了。”

劉崇問臉上的表情也瞬間凝固了。

“老爺,這……”

“不可思議是嗎?我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潘啟嘆息道:“但是啊,老劉啊,要是沒有蘭芳國那麼一回事兒,這個商總我還能做下去,可是蘭芳國的事情總叫我感嘆,如果我生活在蘭芳國,現在又該有多麼愜意呢?

就算賺不到那麼多錢吧,總也能過得舒心,過得踏實,不至於現在這樣每天提心弔膽,生怕自己給人家謀害了,萬貫家財成了人家的玩物啊!”

劉崇問一驚,四周看了看,忙低聲道:“老爺,這話您可千萬別在外邊說啊。”

“我知道輕重。”

潘啟搖頭道:“總之,先把行首們都請來吧,咱們商量商量湊錢的事情。”

“哎。”

劉崇問點了點頭,離開了。

稍晚些時候,十三行的其他幾十位行商負責人都來開會了,潘啟在會議上把粵海關監督穆騰額的要求都告訴了大傢伙兒,引來一陣死水一般的沉默。

不過大家既然都是行商,那對於今天的這種事情也都是有所預料的,他們知道,既然對方有了想法,那他們這錢無論如何是保不住的,如果想保住這些錢,估計命就有危險了。

於是沉默過後,大家乾脆開始協商該如何分攤這些銀子。

那之後第四天,頂着個黑眼圈的潘啟拿着一堆銀票上了粵海關監督的府,把一百萬兩雪花銀的銀票遞給了穆騰額。

穆騰額大為歡喜,立刻對着潘啟一頓慰問,那叫一個好言好語,但是到頭來也沒請潘啟喝一口水、吃一塊糖,就給他打發了。

潘啟帶着莫名的愁怨離開了粵海關監督府,回到自己金碧輝煌的宅子里不停的唉聲嘆氣。

另一邊,穆騰額則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舒常。

舒常更是開心,兩人協商了一下,各自拿下二十萬兩作為“中介費”,然後把剩下的六十萬兩押送到紫禁城交給皇上,讓皇上開心,也讓他們謀求更換職位的事情更加可靠一些。

這一轉手,一百萬就只剩下六十萬了。

這個事情給了潘啟挺大的刺激,潘啟為此病了一陣子,本就虛弱的身體更加弱不禁風,從秋季開始一直到冬季,身子都沒好利索。

舒常到最後也沒把蘭芳的事情和北越鄭氏的求助消息完完整整告訴弘曆。

弘曆最終看到的就是一份請安摺子,上頭着重吹噓了舒常自己在兩廣的“政績”,以及六十萬兩捐獻賑災銀的事情。

為了突出自己的不容易和清廉,舒常還特意說明這筆銀子一開始只有五十萬兩,是他和粵海關監督穆騰額還有一票屬員一起湊了十萬兩銀子補上,一共六十萬,聊表兩廣總督府和粵海關對於君父的拳拳敬愛之心。

為了賑災的事情忙的頭昏眼花精力不濟的弘曆看到這份摺子的時候,還真有些開心,覺得終於有人能真正的為他分憂了,六十萬銀子不算什麼大的幫助,但是有總好過沒有。

舒常,穆騰額,能用啊,真的能用啊。

至於那份請安摺子,看摺子看到快要吐出來的弘曆也就是大致掃了一遍,然後留下了三個字的批示——知道了。

他實在是沒有更多的精力和年輕的時候那樣逐字逐句查看臣子們的奏摺,並從中抽絲剝繭,找到官僚們欺上瞞下侵吞國帑違背他意志的蛛絲馬跡,然後順藤摸瓜查出來一大堆奸佞。

年輕時候的弘曆,真可謂是雙目如炬,很多臣子所犯下的事情的蛛絲馬跡都是被他從奏摺上的字句里瞧出了端倪,然後深挖下去,挖出了大瓜。

可時過境遷,歲月的流逝與衰老已經永久不可逆的帶走了那個年輕的弘曆。

蘭芳六年,西元1785年,乾隆五十年,弘曆,七十四歲了。

他始終沒能意識到南疆的局勢對於他的帶清帝國來說到底有多危險,他始終不曾了解到南疆海域上出現了一頭猛虎,並且這頭猛虎正在中南半島上瘋狂地啃噬着屬於清帝國的影響範圍。

不過這也不能怪趙學寧不講武德,主要是你帶清真的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介入,這種情況下,你也沒辦法干預蘭芳的迅猛發展。

也在這一年,趙學寧二十八歲,按照當時的標準,還不能算是一個嚴格來說的中年人,還沒到而立之年,而放在現代標準來看,也是一個標準的青年人。

趙學寧的精力始終很充沛,非常的充沛。

蘭芳六年一整年,從他發表重要演說,把【驅逐韃虜、再造中華】這句口號喊出來的時候開始,他就一直在全力全開,從未懈怠。

呂宋已經徹底安穩,暹羅也相對安穩,就算是剛剛控制的真臘總督區和琅勃拉邦也是安穩的,蘭芳投入了相對較多的治安力量以及較大的介入力量,很快就穩定了當地的秩序。

之後趙學寧也沒有繼續擴大勢力,並未立刻展開對北越鄭主的進攻,只要對方不搞事情,他就可以有足夠的時間消化新佔據的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