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说网

还记得那年,郊野绛桃花开满树。

抬手摘下给她,却给倒刺划伤了掌心。

女孩闪着双明如星、漆如夜的俏眼,接过花枝,却依旧紧盯他流血的手掌。他刻意去藏,却被她牵住了衣袖。“三哥,你的手——”

他摇头说了句不碍事,可她却依旧扯着不放,拗她不过,只得乖乖将手摊开。女孩见了那深深的伤口,微微皱眉、一副心疼的摸样。

——这个家中,只有她能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也唯有她,在这个家中真正承认他、唤他一声三哥。

她想用帕子擦,他却不肯,说是会弄污雪白的绢绸。可她却叹了气,说句,“三哥,若不用帕子,还能用什么包伤口呢?”上下打量自己两圈,却是粲然一笑得让春花失色,“这件衣衫我很喜欢,可不能撕了包扎用呀,莫不成要用三哥你的衣服么?”

笑容漾着春天的暖意,就连身上那浅紫色的袄裙,也淹没了视线内所有的色彩。

他伸出手来将被风吹乱的鬓发理好,脑海里却残存着她朦胧的笑音……

“芊毓——”景翳开口呢喃,透过那眸子,他只见得花开不败,春光永驻。

“什么?”绯岚错愕的看着他伸手过来——而景翳的眼神中则透着若有若无的迷离,轻轻托起她的一缕鬓发只是如此唤着她的名字。

她的开口惊醒了他,回忆残片中那模糊的身影却转成面前的和服女子。景翳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将她的发丝放了下,手心上徒留一个浅褐色的旧伤疤。

……

他四岁开始习武,当时娘亲还在世,虽然地位卑微,但每天的日子也还好过。大哥二哥长他两三岁,虽也是庶出,可姨娘勾心算计,处处不饶得人。

当时他只想,以后要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人,这样——便没人可以欺负自己。

可好景不长,娘亲的过世让他失去了唯一的庇护,父亲虽然将他留在家中,可这个家里却早就没了他的位置。

冷眼、漠视。近乎成了他童年的主色,而他也变得越发的冷淡寡言。

……

“……我长得很像谁吗?”绯岚伸手指了指自己,脸上带些惊讶的神色。

“不——”景翳低下了头,“只是感觉很像罢了。”

“芊毓吗?”她不由得有些好奇,“那是谁?”见混得熟了,绯岚则是大起胆子开着玩笑,“看这样子——不会是你的恋人吧?”

那青年依旧是一瞬间的微怔,却黯了灼灼目光,迟疑了许久方才答道:“她——是我的妹妹,”他顿了顿,“景芊毓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

只有她是不同的。

从牙牙学语起,他似乎就很讨那幼妹的喜欢。可没想到的是,这一喜欢便是十年。

景家在朝中任职,虽然算不上是将相大器,但好歹也算名门正户,为地方知州。景芊毓,则是唯一的嫡出之女。

那年,她十二岁,他十七岁。她的聘礼陆续上门,而他则离开家门决意自己闯出一片天空。她伸开手臂拦住了他的马,泪滴崩落在他怀里吵着说就算是兄妹之碍也非他不嫁。他则要她等着,等着功成名就便接她出来,远离这污浊之地。

五年后,他入锦衣卫,功夫了得颇受赏识,连升三级,封为六位锦衣百户,衣锦还乡。未归故土久矣,他想幼妹应该早已嫁作人妇——幼时戏言一语,不可轻信。

可谁料,一抔黄土,一方石碑,竟是给他的回答。

逼婚。坠井。

他以为的戏言与撒娇,她却当真对待,而与卿陪葬的只有那空余的希冀。

此后一日当夜,景府骤然火光流散,其中上下百余口,均湮没于大火中,无一幸免。

香消至今,已是三年。

……

“后来呢?”绯岚只听得只言片语,却不由得如此追问。

“没有后来了。”他止住了话音,这才有些惊讶为什么已经和她说了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最终只是缓缓起了身,朝她伸出了手拉她起来。

“景大人——”绯岚领了他的情,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却没有照他所说用姓名直呼,“关于张允修的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景翳美目流转,望了她一眼,却只道:“放任他在这里,不可能。”

“我——我刚刚好歹也帮您包扎了伤口不是?也算帮了您了——”她拽住了那青年的衣袖,“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绯岚竟也跟他讨价还价一般软磨硬泡起来,“阿初他没有什么实质的过错对吧?你们抓他无非是因为他搞错了被流放的地点嘛!充其量也算是迷路罢了,你们的意思是——就连迷路也有错吗?”

那锦衣卫听了这番狡辩,却只是看着她半刻,“为何抓他,我不可能告诉你,只是你要清楚,他必须跟我们走。”

“……他会死的,就算不死也会被你们折磨掉半条命的!”绯岚抓紧了手中的布料不肯放手让他上马,“你们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吗?”

“你在求我吗?”他的脸上依旧不见表情,只是冷冷的说道。

绯岚一听这话却感觉这事情似乎有门儿,便连忙上前半步,松开他的袖子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点着头,“是,我求你,我求你放过他!”

此时景翳的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变,弯下身子凝视绯岚那与她相似的眼眸和神色,沉吟片刻方才言道:“我们带他回去,这无可商量。但是如果你肯跟我走,我可以免除他一切罪罚,还他自由。”见她发愣,他却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那绝美的音色足以蛊惑人心——“怎样,你肯吗?”

“……为什么——”她下意识的扭头避开了他的指尖,“因为我和她很像吗?”

“是。”绝对的肯定答案。

“我是她的替代品?”

“是。”

“……如果我跟你走,你真的可以——放过他吗?”

她这才凝视他如镜一般的眼眸,却意外的看出他眼中竟混杂了异样的神色。“是。”他依旧如此回答。

绯岚低下了头,却迟迟都没有说话。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她回望过去,白马之上却是那熟悉的贵公子。“阿初,你回来做什么——”

“他不可能逃得掉。”景翳打断了她的话,“不如好好考虑一下我对你说的。”

“给我点时间——请给我点时间。”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此时,我就要带张允修回归大明,那时候你必须给我答复。”说罢,径自上马,缰绳轻轻一抖,红风疾驰而去。

“绯岚,他们的身手极好,我一个人不敢和他们硬拼,对不起——”夕子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径自的道着歉。

她听闻却只是摇摇头,呢喃道:“那是当然,他们可是锦衣卫啊。”

“绯岚,出什么事了吗?”夕子见她脸色不好,赶忙追问道。“他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她兀自起身,只是望着不远处那岩出山城的天守顶尖,微微的皱起了眉。

“绯岚,我会跟他们走,你不必这样。”阿初却开了口,“其实我早就想过,留在这里不过是我在一味的逃避着所谓的现实。”他微微叹了口气,“我早就想到过会有今天这一天。”

“他们为什么抓你?”绯岚回了头望着他,“你犯了什么罪?不过是受到父亲牵连而被流放——流放,流放到哪里不都一样?你在这里算是流放夷地,这样说都不行吗……”

阿初听了却微微摇摇头,“不只是流放这么简单,他们想要那件东西。”他没有说透,可是绯岚却已经听懂——那件东西,就是那张古镜。

“那就让他们拿去好了!随他们喜欢罢了!”

“不行。”阿初的回答执着得斩钉截铁。“你为何如此天真呢?那样东西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我虽然不知道,可是大哥如此叮嘱再三,就证明它决定来头不小……交给锦衣卫,谁又能说这件东西会不会真的呈交给皇上手中?官场阴险,你不懂。”

“但是锦衣卫恶名在外——你比我清楚得多……被他们带走,你就算不死也会被折磨掉半条命——命重要还是那东西重要!?”

阿初的嘴角却微微一挑,带出一抹无奈的笑意,“大哥自杀,家破人亡的一刻——我就没奢望过我能活下去。你以为我真的怕死么?”

“好——你厉害!算我白白替你担心了还不成?”绯岚咬了咬下唇,“既然你这么坚决——大不了,大不了我跟你们一起走。”

“他刚才所说的条件,就是要你跟他走吗?”阿初一惊。

“没错。”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低头说道:“他答应我,如果我跟他走,等回到了大明,立刻放了你。”她顿了顿,“只不过……我是改名为‘景芊毓’,不再是‘云绯岚’了。”

“你和殿下说过这件事吗?”

听到政宗的名字,她不免表情微微一变,“……还没,我想如果做好了决定,那就不必再说了。”此时抬起了头,倒是满眼掩饰一般的笑意,“我觉得那景副千户长得帅,功夫又好,官儿也不小——也算是个良人佳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