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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兵出城不久,便走出了雨境。山路回环,已然雨过天晴。他望着澄澈的天幕,和远处的绿意苍茫,心中却依旧提着一块大石放不下。

嗯。有她在黑川据守,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

……可是——

自己就把还在病弱中的她一个人扔了下,还赋予了如此的重任。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将她害成这样——可到了最后,连句道歉的话也不曾对她讲过。

是啊,他是君,她是臣。或许这一切都如此的理所应当。

但——她毕竟是女孩子,是需要男人来照顾和保护的不是吗?

几欲勒住马,企图折返而回,可都迟迟没有这么做。最终也不过是握紧缰绳的手紧攥成拳甚至微微颤抖。

她说得对,出兵之事不能再拖了。所以,请你原谅我的自私。

路趋平坦,加紧行军,遥望远处群山之所、暮色之处——小田原城似乎已经不再遥远了。可直到夕阳垂落,繁星点点,路却依旧没有尽头一般,吞噬着他的意志。一夜疾行,彻夜未休。而等到真正到达小田原城的时候,却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

小田原之战所扬名的,却是当年小牧?长久手惨败得连坐骑都丢失了的黄毛小儿,一仗惨败后大病一场,从此的羽柴秀次却脱胎换骨一般——无论是性情还是谋略,全都如天赐似的落在在这个幸运儿身上。而如今近乎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外甥羽柴秀次,也似乎成了上天对无子的秀吉的恩赏。如今的小田原,秀次更加显示出他卓然的才能和风范。持久战中稳兵不乱,切中要害速战速决。

政宗到来时,秀次已经领兵攻入小田原。

晚,却终究只晚了这一步。

近乎所有人都认为政宗会被剥夺领地,甚至受到更严厉的惩处,可当政宗身着白色领死装跪在秀吉面前时,意料之外,带兵归来的秀次却先行替他求情。

“素闻政宗公胆识过人,兵法奇谋父亲您也是看到了的。既然父亲大人您说是要爱惜贤才,那政宗大人如此向您请罪效忠,父亲大人也确实不该重罚才是呀。”

这是政宗第一次见到秀次,那俊美的翩翩少年微微笑着朝座上的秀吉陈述其词叩首伏拜。虽然近乎狡辩,却也句句在理。这样的诡解却不由得让他想起了绯岚,思绪偏转,却又是一刹那的失神。

“政宗你既然来了,那咱们就应该好好算一算账。”秀吉高高在上的俯视着面前的青年,“秀次说的有道理,可是有些旧事还真是不能就此作罢。你当时九州征讨确实是功劳不小,可抵了今日迟来之过,可是政宗,芦名和佐竹家可是联名来告你的状,说是你违反了我的‘惣无事令’,摺上原之战彻底吞掉了芦名家的领土,有这回事么?”

“有。”政宗没得二话,只是痛快地承认下来。

“那么关于这件事,我对你有所惩处,你应该不会有怨言吧?”

“一切尽听从关白殿下安排。”听到这里,胸中不由得憋闷,心里也绞痛起来——这是他和她一点点打拼出的半片天下——这可是她用鲜血换来的寸寸领土啊!

可最终,他只是紧咬了牙,深深的俯首,将紧皱的眉目掩在额发之下,什么都没有说。

“那好,我要你缩减领地,把你会津周围,摺上原讨来的连同黑川的三郡一并让出。你不会有意见吧?”虽然是问句,却已然是命令的口吻。不容回绝。

“关白殿下的安排,政宗……当然听从。”

而秀次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再说一句话。秀吉最终只留下跪在原地的政宗,径自去与淀殿欢游。此时在面前挡住政宗眼前阳光的人影,却正是刚刚的秀次。

“奥州出了什么变故?怎么这时才来?”

政宗起身看他,却只是苦笑着摇摇头,“一言难尽。”

“绯岚没来?”

“你认得绯岚?”政宗颇有些诧异,“哦对了,九州之战的时候,秀次大人您是主将——”

秀次听了却赶忙摆手,“这儿没有外人,私下里就不要用敬语相称了,”他继而答道:“确实,和绯岚就是那时候熟识的,多多少少,也算是朋友。我听闻毒蜘蛛是您的爱将,这次出兵,为何单将她留在领内?”

他听了,倒没有急着回答,反倒是继续问道:“我想您的消息很灵通,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迟来。”他嘴角勾上一抹苦笑道:“出了这种事情,也真是不好意思外传呢。”

“您说的是前几日的黑川——”话还没说完,却又见一人匆匆赶来,站定了,眼角一挑,问罪似的凛凛道了一句——

“云子呢?云子为什么没来?以云为名的女子甚少,莫不成那中了毒的最上云姬就是云子!?”

“……云子?”政宗一听这个称呼,想起了那时截获的一封信,心中更是憋闷,只是丢出句“我不知道什么云子。”算是回击。

“那好,云绯岚你总知道吧!?她为什么没来?她出什么事了!?”这是三成第一次用她的真名来称呼她,但这情景怎么也算不上是愉快。

“他只是我的家臣,三成大人没必要这么关心吧?”他一听,倒是毫不客气的唇齿相讥。

眼看这一来二去的剑拔弩张,秀次真是有些后悔刚才没劝住三成被他跑出来跟政宗兴师问罪。本来都快问出她到底怎样了,这三成一出现这么一搅合,能问出什么才怪了。

最后二人不欢而散,秀次也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夹板气可真够他受的了。

“秀次,我要去看看她到底出了什么事,秀吉殿下那边你替我解释一下吧。”三成倒是连辩解否定的机会都没给他留,扔下一句便匆匆忙忙的出了门上马绝尘而去。而看着那背影的秀次只能苦笑的叹气——真不知道他应该算是长进了还是变得毛躁了。

唉唉……为什么总是我给你们收拾烂摊子呢?

“不过,若是她真的没事就好了。”他自言自语的说着,又是叹着气,摇了摇头。而此刚刚接到黑胫巾从黑川得来消息的政宗,却不由得又是一阵恍神。

伊达政道切腹于黑川软禁之所。而另一说,则是毒蜘蛛暗杀二公子政道,并假称其为自杀。

“殿下,请您放心。”她在信中如是说道。

“绯岚——”他望着苍青的夜幕,呢喃道:“你连弑弟的骂名……都要替我背吗?”

月色遥遥,没有人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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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很久。黑川城内,唯有一间屋子依旧散着橘黄的亮光。

二人对坐,却都迟迟没有人打破沉默。绯岚又是深深伏身一礼,凝视着面前的妇人,终于压低了声音,开口道:“东夫人,您相信绯岚吗?”

一听这话,她却瞬间一惊,微微凝了眉,“你说这话——难不成……”

绯岚点了点头。“我的忍者守在外面,应该不会有人来窃听。”说着,下意识的朝窗外瞥了一眼,但还是压下了声音,轻轻道:“东夫人,绯岚不想看到他们兄弟相争,更不想看到他们手足相残。这样的心情,身为母亲的您和在下的所想是一样的吧。”

义姬甚至连点头的动作都没有,但她却垂下眼来,默然不语。

“所以,绯岚思考再三,才想出了这个办法——”她凝视着义姬,只是陈述道:“殿下起了杀心,这我知道,我想您也知道。”

“他——”东夫人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山形吗?”

绯岚点了点头,“我已经帮他逃出了黑胫巾的围堵,应该算是安全了。不出意外的话,不假时日就能到达山形。”

义姬听了,方才点了点头,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抿上了薄唇,半个字都没有脱口。

“东夫人——绯岚还想确定一件事。”

“你且讲吧。”

她的言语有些许犹豫,可还是开口道:“……这次下毒,东夫人您是真的不知情吗?”

那妇人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抬起眸子,凝视她的眼睛,“绯岚,你是聪明人,那你觉得呢?”最上义姬不知道她在那少女眼中究竟看到了什么。初次相见时那少女眼中的机敏和凛气若是和当年的自己重合的话,那如今的眼睛里却多了那份执着。正如自己忠于最上一般,她也有所执着的东西存在。“藤次郎会是个好主公我不敢讲,可你是个好家臣。”

“……多谢……东夫人美誉。”绯岚又是伏身一礼,而在此刻,她似乎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最终,她没有在言语其他,只是道了一声:“东夫人夜安。”便转身出门,径自提灯而行。那一豆灯火,飞舞在寂静的黑暗中,安然了残夜。

翌日,东夫人最上义姬因不明的原因出走,一说是因与黑川践行宴的下毒有关,回到了娘家羽州最上山形城。后些时日,东夫人落发出家为尼,法号保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