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江州城,林氏典當鋪的朝奉仔細端詳這張麻紙上的小令。
他雖然沒讀過幾年書,連道試都沒過,但還是能品味出這首小令的優美處。
讀起來朗朗上口,唇齒留香。
可惜麻紙的吃墨力差,紙上的文字不能體現出這首詩的優美。
但是一筆一划端正古樸,足見寫小令的人,書法有一定的造詣。
看着眼前衣着普通、面容有些蒼白的瘦削少年。
林朝奉詢問:
“敢問小郎君這首小令是何人所寫”
“我家先生犯了酒癮,於是寫了這首小令,想用來換一壺酒錢。”
林朝奉有些驚訝,“典當這個,只為了換一壺酒”
少年點頭。
他似乎不善言辭,有些木訥。
林朝奉沉吟道:“那我做主,兩百文收下這首小令,可以嗎”
典當鋪自然不是什麼東西都能典當,不過這首小令,他想着小姐應該喜歡。江州人善歌舞,有飲水處,都有人唱詞。
這首小令朗朗上口,如果是舊詞,他早已聽過。
如此看來,自然是新詞了。
花兩百文收一首小令,討得小姐歡心,對他這個朝奉多少是有些幫助的。
少年遲疑道:“可是這一張麻紙都值三十文了。”
紙張製作不易,麻紙雖然比不上如今較好的左伯紙,卻也值三十文錢,乃是城裡人家幾天的口糧。
因為麻紙吸墨的能力較差,字跡較大,而且這張麻紙比正常麻紙尺寸要小。
所以一首小令寫下來,差不多佔據了一半有餘的篇幅。
“那我再添二十文如何”
“行。”少年沒有再討價還價。
林朝奉對此也表示滿意,然後自己掏了錢。
這個交易是不入當鋪的。
若是用當鋪的錢,拿當鋪的東西去小姐面前討喜,豈不是自找沒趣。
林氏當鋪的東家,乃是城中的林老員外,林家小姐是林老員外的嫡親孫女,如今家裡的生意,大多由林小姐做主。
因為只有這一個後人,林老員外打算招贅,希望對方品學優良,沒有親族,這個條件實在苛刻,所以林小姐已經十七歲,還是沒能出閣。
銀錢兩清。
少年回到一個雜亂偏僻的陋巷。
這是周清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天。
因為雙親剛剛亡故不久,辦了喪事,如今家裡一貧如洗。
周家本是有些積蓄的。
一來是為了讓周清讀書,二來過去幾年家中長輩因病返貧,再辦了喪事,可以說是家徒四壁了。
那一張麻紙和最後一點墨,算是周清身體的前主人,給他留下的為數不多的財產。
作為一個古漢語文學系的畢業生,剛畢業還沒來得及去考公考編,就來到這個古代世界。
一開始,實在有些發懵。
好在有身體前主人的記憶,他不至於搞不清情況,一頭霧水。
如今的朝代——大周,不屬於他所知的任何歷史,立國百五十年,科舉取仕。
周清如今的身份是一個童生。
有了這二百二十文錢,周清可以再添些筆墨,去參加接下來的道試。獲得秀才身份。
如此,可以免除徭役,出行也方便。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讀書和習武,在這個時代都是很耗費錢財的事。
但相比習武而言,讀書更容易出頭一些。
對於普通人而言,讀書科舉一途,算是在諸多不公平中,唯一偏向公平一點的上升途徑。
由於是穿越異世,兩個靈魂融合。
周清的記憶力都得到很大的提升,達到過目不忘的層次,何況他學的是古漢語言專業,有過目不忘加成下,通過道試的機會很大。
周清煮了一小鍋白粥下肚子,思考了許多事。
典當的二百二十文錢,這數目一點也不多。但沒有通過道試,獲得秀才身份之前,再去做別的掙錢勾當,很容易令人眼熱。
他選擇林氏典當行是有考究的。
林老員外的孫女,林家小姐如今掌握了林家的生意,傳聞中算是個女文青。
他相信那首如夢令,肯定能打動林家小姐。
典當鋪的朝奉不可能不清楚這一點。
所以拿去典當一點錢,他還是有把握的。
事情果然很是順利。
兩百二十文錢,不足以引來太多的關注。
距離道試還有三日,他已經提前報過名。本朝的守孝時間是二十七個月,期間不得嫁娶、做官、進入聲色場所,其餘則不禁止。
因此周清能參加接下來的道試。
通過了道試,則是秀才。秀才分廩生、附生。
廩生是吃皇糧的,附生則不能。
因此平日里說的窮秀才,多指的是附生。
無論是廩生和附生,只要想着繼續參加舉子試,那必然要花不少錢,若是多次科考不中,且不事生產,甚至能把一個殷實人家拖垮。
如果秀才肯放棄科舉,能拉下面子,找別的營生去做,則不至於窮困潦倒。若是沒有秀才這一層身份,以周清目前的處境……
“哎。”
他嘆了口氣。
學歷不高,哪個時代找工作都難啊。
第2章道試
接下來三日,周清除了買考試用品外,哪裡都沒去。江州城的科舉難度一般,往年道試的主要內容是考詩詞。
至於更高等級的鄉試和會試則必定以八股文為主。
而到了殿試,則是考關於國家大事的策論。
因此走科舉的路子,既要接受八股文的條條框框,亦得提升眼界,寫出一手好的策論。
好比螺螄殼裡做道場。
周清複習與科舉相關的文章詩詞時,前生今世的讀書記憶似流水般流動,一句句來自前人的詩詞文章不自覺流淌出來,歷歷在目,無比清晰。而少年本有些蒼白,顯得營養不良的面容,居然多了些許神采。
在偏僻陋巷,傳出清朗的讀書聲,聲調自然是出自周清。周圍有些嘈雜的環境,在讀書聲中安靜下來。左鄰右舍知曉周清馬上要參加道試,原本覺得周清遭逢大變,孤苦一人,往後日子難熬。眼下的科考,肯定是考不中的。成不了秀才,那就只是童生,依舊要服徭役。而且家徒四壁,更是沒法繼續進學,往後沒什麼前途可言。
可是在周清的清朗讀書聲下,舍鄰們不自覺憑添一分敬畏。壓低了聲音,讓孩童們不要那麼吵鬧。長長的陋巷,在周清家這一段,多了一點“禮”的韻味。
周清自是無暇關心這些,很快來到道試的日子。
…
…
沒有意外,不叫人生。
原本周清以為,今年的道試和以往一樣,不考八股文,還是以詩詞為重點。
但是整個考場都在哀嚎。
今年考八股文了。
雖然在場的童生,不是沒有接觸過八股文。可是道試的重點,歷來都是詩詞,大家自然不會為此做多少準備。
原來是江州人太重視詩詞,導致參加鄉試中舉的舉人越來越少。
大抵是江州提學官領悟到教育要從娃娃抓起的重要性。
決定在任的時候,改變以往道試重視詩詞的風氣。
今年出其不意地出了八股文的考題。
到了道試這一步,取中的名額是七成左右,今年卻被上面削減了秀才名額,只有五成。
又因為有了八股文的考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