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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守魚說他不想當道士,並非僅僅只是說說而已。

那天領完錢後,他第一時間服下了那些紅色藥丸。

畢竟狗命要緊。

藥丸的味道平平無奇,服下後倒是沒覺得有何異常,反倒是自身傷勢的恢復能力減弱了不少。

張守魚隱隱判斷,這些葯很可能在扼制他的特殊血脈,等到他完全蛻化成正常人,生命桎梏也就相應解除了。

張守魚還從沒過過春節,畢竟以往深山老廟,壓根也沒啥時間概念。

本想着這次就地過年,可沒過多久便來了幾位壯漢,將他戴上頭套送回了呼蘭市區。

正如章麻子當初所說那般,他不會讓張守魚滯留此地,也不會限制張守魚的人身自由。

當然了,秘密監視肯定是少不了的。

不過對張守魚來說,這還是他第一次擁有自主選擇的自由。

不再有老道士逼自己誦念箴言,也不再有人催着自己慌不擇路。

思來想去,張守魚決定離開呼蘭。

他先是趕往了哈爾濱,隨後又轉道阿城,這地方以前叫上京白城,乃是以前完顏部的金朝古都。

張守魚不大喜歡這裡,繼續往西南走,最終來到了哈爾濱下屬的小縣城雙城。

走出雙城火車站,張守魚算是長舒了一口氣。

他的確不大習慣待在大城市,雙城這地界足夠安靜,人丁稀薄,剛好適合他常住生活。

於是乎,張守魚便在這裡住下了。

他租了一間門面鋪子,又花錢捯飭了簡易裝潢和招牌,開了一間風水易數館子。

至於名字嘛,就叫“陽魚閣”。

至於這館子的日常鑽營,無非也就是堪輿風水、帶看吉凶、卜算前程、問卦姻緣種種。

這些道門小術對張守魚來說可謂信手捏來,不過這玩意確實是不賺錢的,好在是張守魚兜里有大洋,也壓根就不太在乎這個。

想當初剛拿到那袋錢時,張守魚還意識不到自己發了財。

直到他用僅僅三十塊大洋就盤下一間門面房,他才意識到自己腰纏萬貫了。

後來他了解到,大洋這玩意本身就是白銀貴金屬,一般都是90%左右的含銀量,單枚在0.7兩左右,所以大洋的購買力還是很強悍的。

在一九一五年,五六塊大洋就能娶個小老婆,北京一套最平常小四合院也就600多塊大洋!

這裡的大頭兵,包吃包住每個月才5塊大洋,一般底層工人每月工錢10塊。

即便在哈爾濱,一大洋也能買上等大米三十斤,買豬肉足足八斤!

隨着他風水館子開張,跟來往客人聊得多了,張守魚更是知曉了大洋的好處。

哪怕在北平,一塊大洋讓四五個壯漢吃一頓涮羊肉完全足夠,在十里洋場的上海,一個大洋可以看100場電影!

而他數了數,章麻子給他的大洋足足有三百四十塊之多!

盜墓真賺錢啊!

張守魚有些理解那群土夫子為何玩命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古人誠不欺我!

十七歲尾巴的張守魚,自那時起第一次知道了有錢的滋味。

從前的他淡泊名利,跟着老道士吃福壽飯卻沒有抱怨,那是因為他根本沒吃過啥好東西,更沒住過啥好地方。

老話說得好,從簡入奢易,從奢入儉難。

十七歲的張守魚,嘗到了富人的滋味,也漸漸動搖了本就不堅定的道心。

他沒覺得這有啥子不好,畢竟修佛修道也都是為了己身。

再者說當初他穿上道袍,為的也不過是一口吃食。

幾百塊大洋,對涉世未深的張守魚來說,誘惑力無疑是致命的。

兜里真的鼓脹了,張守魚才深刻意識到,想當初餓得前胸貼後背,卻口口聲聲說著道法自然的自己,究竟有多麼可笑可悲。

不過,張守魚卻沒有脫下道袍,反倒還給自己定做了幾套新的。

畢竟風水館子還要開,這身行頭還有用,再者說他身負上八門秘術,也不是那種坑蒙拐騙的江湖郎中。

他的館子就選在了火車站對面。

雙城的火車站也算開得早的,據傳聞從光緒二十五年起便落成,採用的風格也和其它火車站不同。

沒有採用蘇聯那邊的西式風格,而是依舊沿用了清代宮殿寶塔群落搭建候車室。

前後錯落,互不對稱,別具一格,有點意思。

火車站對面有一個大轉盤,轉盤再往前是甜菜站,張守魚的風水館子,就開在甜菜站供銷社的左手邊。

於是乎,雙城自此後便多了個陰陽先生。

十七歲的陰陽小先生。

由於他並非掛羊頭賣狗肉,不管來客高低貴賤,都用心卜算不差分毫,漸漸也在這小縣城裡闖出了名堂。

陽魚閣的生意越來越好,就連周邊省市都開始有人慕名而來。

張守魚倒也童叟無欺,從不搞那種胡亂要價的低端伎倆,可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歲,人們在風水命理上還是捨得花錢的。

張守魚再次過上了極度規律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有客人便卜算,無客人便飲茶休憩,捎帶手還收養了一隻狗和兩隻野貓。

除此之外,他還養成了撰寫筆記的習慣:

1915年2月11日:

我來到了雙城堡。

那群人還在盯着我,我一直都能感覺到。

他們果真沒打攪我的自由,再者說我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

既然互不打攪,那便由他們去吧。

1915年2月13日:

今兒是農曆年三十,也就是老話常說的除夕。

這是我活這麼大第一次過年節。

按理說年節應當團聚,可我的年節卻孑然一人。

哦不對,還有兩隻貓和一條狗,它們替代了我師父的位置。

外面在放鞭炮,小孩子抽冰尜,玩狗拉爬犁。大人們都窩在家裡,拿大鍋咕嘟殺豬菜和灌血腸。

我的風水館子準備開張了,隔壁吳嬸給我送來兩兜粘豆包,黃的白的都有,看着不太喜慶,我牙口不好也不太吃得慣,不過還是笑納了,畢竟是一番好意。

沒錯,我覺得我已經開始學着人情世故了。

1915年2月14日:

今兒是大年初一,我沒有早起誦讀《太上三官北斗經》。

我也沒有設斗壇供燈,拜道教尊神以及本命星君。

我不打算做道士了,我想做個尋常百姓,若是富裕一些,就更好。

我已經學會了“聽錢”的門道,因為我有很多袁大頭,剛好可以拿來練手。

我見過一些地主老財,拿着大洋猛的一吹,然後放到耳邊,隨後露出狡黠的笑容。

他們常用這種方法來鑒別銀元的真偽,不過若司徒零在這裡,肯定會說這種方法並不科學。

我拿銅板也試過,空氣摩擦金屬,會使金屬產生震動發出聲音。所以即使是假的袁大頭,大多也都吹的響,但是聲音會有區別。

響錫版的聲音就發尖,銅芯的低沉,而鉛芯版的就很難吹響,只有長期把玩才能找到其中規律。

能吹響的肯定是銀質銀元,但不見得是袁大頭真銀元。

這些道理我都懂,因為我發現我越來越愛錢了。

......

......

1916年2月15日:

我的身子已經恢復差不多了。

幺妹昨兒來過,給我送了新一年的葯,我剛剛把它們服下了。

自從吃了這種葯,我身體的恢復速度逐漸趨於正常,不再像之前那般驚人了。

我感覺這是好事情。

今天還有件事,有一位不曉得算不算朋友的人突然聯繫了我。

算算時間他應該快到了,就先寫到這裡吧。

合上日記,張守魚緩緩起身,來到館子外頭的躺椅上坐下。

一年時間匆匆而過,他也算徹底融入了紅塵俗世。

正如他剛剛在日記本里寫的那樣,他在等一個人。

日上三竿,一輛黑色吉普車緩緩停在門口。

一位西裝革履的青年走下了車。

西裝是戧駁領,能看出用料考究,剪裁也極度合身,彰顯出主人刁鑽的品味。

來者三七分頭,頭髮梳得鋥光瓦亮。

一副金絲眼鏡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再配上那張讓張守魚喜歡不起來的臉,着實與周遭環境有些格格不入。

司徒零!

張守魚已經整整一年沒見到他了。

這一年裡他除了寫日記,也一直在打探當初第二條路那批人的下落。

直到半年前,他收到了司徒零的消息,得知漢陽造他們都安然無恙,張守魚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而今日到訪,是司徒零主動跟張守魚約見的。

至於其來意,張守魚還不清楚。

“司徒副官,坐下喝茶。”

二人相見沒有太多客套,張守魚連身子都沒起,只是朝自己旁邊另一張馬扎凳指了指。

“一年不見,你就請我坐這個?”

司徒零朝張守魚微微一笑,不過還是很給面子的坐了下去。

不得不說,他這身行頭穿搭,坐在這風水館子門口實在扎眼。

司徒零也揮揮手支走了車輛,隨即從兜里掏出一包哈德門,扣開一角翻轉過來,用手心磕一磕。

拽出一支後,用銀質夾煙器套在右手食指上,將香煙放在上面用火柴點燃,隨後一邊甩着火柴,一邊將第一口煙不過肺勻勻吐出。

“還得是哈德門啊。”

司徒零望着張守魚又是一笑。

“還跟以前一樣死臭美啊。”

張守魚咧嘴回應,抬手也找司徒零要了一根。

“小道長,你從前不抽煙的。”

“那是從前,從前我還叫你司徒施主呢。”

張守魚沒司徒零那麼矯情,點上一根吸了一大口,下一刻差點沒嗆得背過氣去。

司徒零望着他逞能的樣子,一時間又咧嘴笑了半晌。

只不過這笑容越笑越是僵持,到最後漸漸消散於無形。

司徒零的表情,也變成了聊正事的正色。

“小道長,燕子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