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龙藏》 刘不白

漢陽造在玩命。

張守魚已經瞧不見他的人形。

密密麻麻的屍蟲將他全數包裹,那半身青色胎記也被遮蔽,蟲子瘋狂噬咬他的皮肉筋骨。

附骨噬髓之痛!

與之相應的,漢陽造也沒給這旱魃好果子吃。

每次出手猛砸,都會有一支槍桿子被暴力砸斷。

每出手一次,旱魃蟲群都會被打得狼狽潰散,進而好幾次喘息後再凝聚成形!

“退......給老子退啊啊啊啊啊!”

槍桿子在狂舞。

旱魃在節節後退。

一步!

兩步!

三步!

爆頭!

預想中腦漿飛濺的噁心場面並未出現,取而代之的是蟲潮潰散,雜亂無章而又陷入暴動!

“老子猜對了,這屍花人早就成了人形蟲潮,不打掉它們的老窩,它們是絕對不會散的!”

眾人見狀精神一振,畢竟這的確是個好消息。

“麼施主,你到底是咋進來的,現在可不是藏著掖著的時候了!”

張守魚此刻也毫不吝嗇。

他撕開自己手臂上的傷口,將血液灑在眾人身上驅蟲,同時朝著么妹大吼。

“好......我帶你們去!”

絕境中么妹很識大體。

在場眾人都是一起進來的,唯獨么妹是憑空消失又憑空歸來的。

對於她如何進來此地,張守魚和司徒零最開始都沒有亂問,畢竟他們清楚問了也是白問。

可眼下形勢完全不同,事關每個人的生死,么妹也是一根藤上的螞蚱!

“奶奶的,你果然留了一手!”

漢陽造對么妹此舉頗為不齒,可么妹卻渾不在乎,在前方開路帶大家往回猛衝。

瞧她的架勢......貌似要趕往那個佇立墓碑的下層!

那裡竟然有第二條出路......藏得好深!

張守魚心中對么妹稍稍改觀。

本以為她缺乏心計,現在看來遠非如此。

司徒零這種一眼便知狡詐者難防,么妹這種看似魯莽卻步步為營的女子更是莫測!

人心如淵,不可知其深淺也!

不過有出路便是好事情,幾人紛紛來了精神,開始頂著蟲潮往回猛衝。

燕子和步南梔被咬得嗷嗷亂叫,張守魚倒是眾人裡最輕鬆的一個。

畢竟屍花人掉了腦袋,眼下群蟲無首一片潰散。

對於散亂的蟲潮來說,張守魚的血脈就是它們的瘟神!

“趕緊走,有些不對勁,它們......在找新的寄主!”

司徒零在逃跑方面一直很積極,此刻的他面色泛白,指了指身後的蟲潮倉惶大吼。

張守魚聞言一愣,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屍蟲是群聚生物,就好似蜜蜂需要蜂巢,屍蟲也需要“蟲巢”!

之前它們躲在乾屍中寄生,眼下它們躲在屍花中寄生。

屍花被漢陽造自作聰明打爆了,這下子它們要尋找一個新的“巢”了!

“造兒,你們快走......”

正當張守魚恍神的空當,他背後揹著的幹二爺忽然跳了下來,隨後一個滾地龍便躥到了屍蟲最密集處!

“二爺!”

漢陽造見狀目眥欲裂,可下一刻便被張守魚和步南梔死死拉住。

“滾蛋!都他嗎的給老子滾蛋!二爺啊!二爺!”

漢陽造此刻狀若蠻牛一般,張守魚實在是按不住,無奈只能叫司徒零過來搭把手。

“造哥你聽我講,帶著二爺咱都走不了,一會兒二爺成了新的旱魃,被掏空了腦仁咱就全交代在這了!這是二爺自己個選的,他在保你你清不清楚!”

張守魚可謂是苦口婆心,但幹二爺的痛苦哀嚎猶在,漢陽造根本就聽不進去一嘴。

張守魚是完全懂幹二爺的心思的。

在場眾人若論詭計多端,恐怕難分高下。

但若論腦袋靈光審時度勢,老爺子絕對算是頭一號。

畢竟是叱吒南北數十年的老前輩,自然將當前眾人的處境拎得清。

屍蟲潮不可能殺絕,張守魚的血卻一定會流乾。

漢陽造打爆屍花人頭顱,壓根就是治標不治本。

想要徹底引開蟲潮,就必須有人成為新的宿主,在還有殘存意識下犧牲小我,帶走蟲潮讓大家擁有生路!

當然了,沒人願意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聖人。

大家都想活著,這本也沒什麼錯。

幹二爺選擇站出來,很顯然這老叟將方方面面都考慮清楚了。

不光是為了漢陽造,他這身千瘡百孔的皮包骨,也的確再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回去的路狹長艱難,與其說亡命奔逃在路途中死去,莫不如說為眾人解決這個“祭品”問題!

跑在最前方的司徒零此刻也回了頭。

畢竟眼下誰都清楚,這是眾人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只是漢陽造根本不願接受罷了。

漢陽造的確孔武有力,不過么妹也不是吃素的,再加上其餘四人的死死鉗制,五個人還是將漢陽造架著往前跑了起來!

“滾開!他嗎的都給老子滾開!二爺啊我的二爺!二爺!”

漢陽造哭得稀里嘩啦,只不過五個人死死按著他,他再莽也無濟於事。

眾人此刻也都使出了吃【奶】的勁兒,畢竟大家心裡都清楚,此刻若按不住這蠻牛,丟掉的將是自家的命!

“二爺,保持神志,儘量別太早被吞噬!”

司徒零朝幹二爺的方向大吼。

到了這個節骨眼,他依舊很拎得清輕重。

幹二爺早已說不出話,無數屍蟲爬滿了他的身軀,啃噬著他渾身每一寸蒼老的筋肉。

眾人往前跑了十幾步,身後便再次傳來熟悉的轟響。

張守魚轉身一瞥,赫然發現幹二爺已經高居王座,在群蟲拱衛下緩緩騰空。

新一代旱魃......出現了!

“二爺,往反方向走!別來我們這兒!”

司徒零依舊很謹慎,透過漢陽造撕心裂肺的哭嚎,不斷朝幹二爺指著青銅巨門的方向。

可預想中的狀況並非出現,幹二爺率領的蟲潮此刻竟開始往前,以極快速度逼近了前方眾人!

“媽的壞菜了,把漢陽造丟下,他想送死自己去送,再攔著誰都活不成!”

讓張守魚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其餘幾人紛紛鬆了手,張守魚也跟著鬆開了手腕。

張守魚心裡清楚,不管心裡有多麼過意不去,他還是得把自家安危放在第一位。

爛好人不長命,他師父常常這麼告誡他,這也是師徒倆能活這麼久的不二法門!

“造哥......”

張守魚稍稍駐足。

他是真的捨不得,也是真的沒猶豫。

漢陽造得了自由,立刻連滾帶爬的往幹二爺方向跑。

“滾開!滾開!一群畜生啊啊啊啊!你們把二爺還給我,二爺!”

“造兒......”

“二爺!”

“造兒,我疼......我疼啊......”

漢陽造聞言徹底癱在了原地,鼻涕一把淚一把哭得稀里嘩啦。

他很想衝過去,可無奈蟲潮實在太猛烈,貌似幹二爺在故意驅使蟲潮,命它們迫使漢陽造遠離自己!

“二爺!讓我來替你吧!造兒沒你不行啊二爺!讓我來替你死!”

“造兒......”

幹二爺的嗓子眼嗚嚕嗚嚕亂叫,很顯然已經有不少蟲子開始撕咬氣管!

幹二爺此刻仰著臉,表情猙獰而又古怪,不曉得是在哭還是在笑。

總之兩行血淚從顴骨處滾滾流下,老淚散落,震撼人心!

沒過多久,幹二爺已經看不見眾人了。

他的兩顆眼珠子已經徹底被蟲子吞噬,只剩下兩隻漆黑的大窟窿,裡面的景象不斷翻滾,那是浩蕩不息恍若宇宙流沙般濃稠的恐怖蟲巢。

啪嗒!

幹二爺操縱蟲潮來到漢陽造近前,將一樣事物丟在了漢陽造身邊。

張守魚搭眼一瞧,瞬間兩行熱淚不爭氣的滑落下來。

那是一隻煙桿子。

“造兒,二爺爺好疼啊......”

“造兒總喜歡偷爺爺的煙槍抽......造兒很喜歡......爺爺送給你了。”

“造兒很喜歡......爺爺不能帶走......爺爺送給你......”

趴在地上的漢陽造已經哭成淚人。

特別在聽到這兩句後,無數獨屬於兩人的回憶湧上心頭。

他的心口猛烈收縮舒張,哭嚎喘的愈發濃烈,大鼻涕肆意亂甩,卻只能死死抓著那隻老煙桿子不斷顫慄。

漢陽造前方的蟲潮,逐漸匯聚成一隻手掌的模樣。

它們沒有發動攻襲,而是輕輕做出撫摸的樣子,拍了拍漢陽造的腦袋。

“好好活著......走......你們給老朽聽話......全都跟我走......跟我走!”

幹二爺聲嘶力竭的喊出最後一句話,隨即蒼老的聲道便戛然而止。

不曉得他彌留之際會否還有意識,張守魚只是瞧見,他硬生生號令屍蟲大軍全部轉過了頭!

朝著巨型青銅門的方向,朝著那無處不在的龐大黑暗裡踽踽獨行。

沒有,回頭。

“二爺——”

漢陽造趴在地上無能狂吼,他很想追上去,可渾身上下已經哭到抽搐,徹徹底底陷入了力竭狀態。

張守魚給司徒零打了個照面,二人上前一左一右將他攙扶起來。

回首再望青銅門,已然只剩無盡蟲嘯,再無半點老鴉聲。

“前輩高人皆已逝,世上南北八大泰斗,至此又缺一位大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