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雲嫣沒有說話。
榻子就擺在窗邊,明亮的秋日陽光透進來,全落在了徐簡身上。
他坐起身子,神情不濃郁,只那雙眼睛深邃。
很沉,沉得讓那些飄蕩浮動的情緒都落了地。
她便點了點頭。
完後,又覺不夠似的,再又點了下,這才收斂了心神往外走。
屋子裡,徐簡躺回了榻子上,垂下了眼。
不得不說,徐夫人的那些話語還是給他造成了不少衝擊。
他抬起手來,蓋在面上,擋住了視線。
其實徐簡看出來了,林雲嫣有所保留,很多話,小郡主沒有說透。
以她的性子來說,很是難得。
這也好,真刨根問底下去,一時之間,徐簡也不知道要怎麼繞過去。
原就是那麼敏銳的一個人,有幾次都抓到了些許線索,要不是徐簡知道怎麼跟林雲嫣繞,這事情也拖不了這麼久。
這一次,被人意外點破了各種可能,一旦開始梳理,只怕是什麼真真假假都會被翻騰起來。
徐簡舒了一口氣。
他知道徐夫人心思細膩,所思所想總是很多,她無端端想到那些那頭去,徐簡要說意外、倒也沒有很意外。
或者,他也應該和徐夫人再好好談一談。
如此想着,徐簡抬起了胳膊。
手掌挪開,日光一下子亮了起來,刺得眼睛不由得又眯了一下。
趁着緩神時,徐簡打量了下自己的手。
此刻腿上沒那麼難受,他的汗也收了不少,掌心是幹了,可他腦海里想到的就是汗涔涔的樣子,他握着林雲嫣的手,也掌住了她的脖頸,那些汗水,全染在了她的皮膚上。
嘖……
沒有讓思緒繼續往下走,他開口喚了參辰:「和老夫人說一聲,我等下過去。」
另一廂,馬車緩緩出了輔國公府,一路往西宮門去。
挽月看着林雲嫣,只覺得郡主懨懨的。
這也不奇怪,國公爺治傷艱難,郡主情緒必然也跟着低落。
可她又隱約覺得,似乎不僅僅是那麼一回事。
郡主對國公爺的傷情本就心裡有數,挽月跟了她這麼久,也曉得許多狀況、里外根本是不同的,傷情是困難、也是個機會,郡主本不該沉默到這個份上。
可挽月又不能多問,只能倒了一杯飲子遞給林雲嫣:「溫的,您潤潤嗓子。」
林雲嫣接了,小口小口抿着。
這是一壺花茶,配了紅棗又添了蜜,入口綿甜。
外頭街上人聲鼎沸,正是熱鬧時候。
可她的心思落在了徐簡那兒。
在書房裡,林雲嫣難得沒有把話說盡,倒不是顧慮、撇不開面子什麼的,她只是沒有準備好。
徐夫人的話像是一把匕首,撕啦一聲劃開,以前很多想到過的、沒想到過的都紛紛雜雜湧入腦海之中,一下子把林雲嫣沖得發懵。
而在那一陣懵過後,餘下來的全是心悸,一個呼吸之間、心跳不知幾多。
倘若徐簡真的……
林雲嫣不知道要用什麼心境去面對,沉甸甸的,連呼吸都是滾燙的。
以徐簡的脾氣,陰陽怪氣繞圈子都不奇怪,她要不想被他繞進去,得自己先整理好,然後、一條條、一點點地,不給徐簡繞的機會。
所以,她才沒有問,時間也不夠她去問。
外頭喧囂聲漸漸遠了輕了,直到靜悄悄的,林雲嫣知道,這是到西宮門外了。
踩着馬車下來,看着紅色宮牆,她攥了下拳。
「走吧。」她和挽月道。
小轎至慈寧宮外。
小於公公聽說郡主來了,急急迎出來,一抬頭對上轎子上下來的人,臉上的笑容就凝住了。
「您這是……」他扶了林雲嫣一下,打量着她的眉眼。
眉間微蹙,眼角泛紅,一副忍着情緒的樣子。
郡主面見皇太后,幾乎回回都是笑着來的,哪怕偶爾遇着不平事、心裡憋着火氣,表面上都還端得住,小於公公想,他都有好些年沒見過郡主這般了。
不是哭難,而是難哭了還要忍着不哭。
小於公公的心都揪起來了。
想到宮裡人議論的輔國公的傷勢,他大抵也猜到緣由了,只他不好多問,便道:「娘娘在裡頭等您。」
走到殿外廊下,林雲嫣沒有着急進去,只低着頭,看着是在緩和心緒。
小於公公見狀、自不催促,只自己先進去通稟。
「看着低沉。」他壓着聲道。
皇太后嘆息一聲,正想讓王嬤嬤去外頭迎,就見林雲嫣抬步進來了。
那張小臉果真如小於公公說的,狠狠壓着情緒,偏迎上她的目光,皇太后就見林雲嫣笑了下。
嘴角揚起來些,露出淺淺梨渦,不似平日明媚,倒添了幾分靦腆與內斂,看得皇太后心疼極了。
「來,」她招了招手,「讓哀家仔細看看你。」
林雲嫣上前,挨着皇太后坐下。
兩人情同祖孫,皇太后知她興緻差,也不願意說些有的沒的、讓她勞心應對,乾脆開門見山:「為了徐簡的傷操心?」
林雲嫣頷首:「剛從輔國公府出來。」
皇太后握着她的手,問:「他狀況如何?」
「我去時正扎針呢,」林雲嫣既然打定主意要「哭慘」,自然是盡全力,她一面在自己的腿上比劃、一面道,「這麼一片全是青青紫紫的,看着就痛。
我知道他這幾天腿腳不便,聽父親說他都幾日沒有上朝了,我也是放心不下、顧不得那些規矩不規矩的,就去了一趟。
這一眼看着才知道,原是這般厲害了。
我聽那大夫說,再過幾天會更難受,這就是個過程,想治就得熬着。」
皇太后聞言,長嘆了一聲。
她雖沒有見着徐簡的傷,但光聽着,心裡也是澀的。
國之將才,無論老幼,他們上陣都是為國,身為皇太后,豈會忽視了這份忠義?
她的家與國,都是文武大臣們拿性命與堅持鋪出來的。
徐簡又是忠良之後,她算是看着他長大,而且,徐簡的傷是為了救行事魯莽又無狀的太子,皇太后是愧疚的。
更讓她心酸的是,徐簡是她給雲嫣定下來的丈夫。
愛屋及烏。
這會兒說旁的也無用,皇太后柔聲安慰道:「那大夫應是有些本事,哀家聽說他治傷的那一套法子也都讓太醫看過了。
人生路長,你們還要一塊過幾十年,他痛這一時,能好起來陪你老來多散步,這便是值得的。
他自己肯定也願意好起來,男人嘛,誰會喜歡身上帶着舊傷?」
「您說得是,」林雲嫣笑了下,「他想好起來,我也盼着他好起來,所以我才來尋您。」
皇太后訝異:「哦?還有哀家能幫得上的?」
「我想跟您討些藥材,」林雲嫣道,「您應當也聽說了,那大夫是在東北那兒有名的,平日行蹤不定、不知道在那個山溝里給人看傷。
這回還是晉王爺使人去東北尋,好不容易把人尋到、匆匆請人京城來的。
也正
是來得及了,就背了個藥箱子、隨身帶來的藥材不多。
若是些常用的,京城藥鋪里也都有現成,但有那麼幾味,不是買不到、就是差口氣,國公府庫房裡也尋不出來。
主要是虎骨,還有這幾味葯,說是已經使人去東北尋了,我想着宮裡可能會有,就厚顏來問問。」
林雲嫣一說,邊上小於公公立刻就記在心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