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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動聲色的走了上去,一直登上甲板,眼前豁然開朗,而那原本若有若無的脂粉暗香,這個時候更濃烈的縈繞在周圍。

我一眼,就看到站在船頭的裴元修。

而他的身邊,站着一個背影窈窕的女人,一身錦衣,滿頭珠翠,那脂粉的香味,就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似乎是聽到了我們的腳步聲,她慢慢的轉過身來看向我們。

韓若詩。

難怪在下面等了一會兒,這艘船停靠到岸邊不僅是為了避忌我和聞鳳析的晤面,也是去接這位夫人。

自從那一晚,我被帶離金陵府到了這艘船上之後,這麼多天腳都沒有沾過地,也沒有回去看看到底金陵府現在是什麼樣子,死了多少人,又被那場大火燒成什麼樣,但想來發生了那麼大的事,裴元修又立刻對揚州開戰,所有的事都堆在這位夫人身上,她應該是非常辛苦,相當勞累的才是。

但看她的樣子,除了一如既往的消瘦之外,臉色卻並沒有太難看。

也許是妝容精緻的關係,她看起來氣色還不錯。

一看到我們從樓梯口走上來,韓若詩那雙秋水明眸就微微的閃爍了一下,但她沒有立刻說話,只是轉頭看向了裴元修,而謝烽已經越過我走上前去。

“公子。”

“如何?”

“聞鳳析沒有答應。”

“哦。”

他的語氣非常的平緩,似乎是一點都不意外,然後慢慢的抬起頭來看向我。

我站在樓梯口並沒有立刻過去,目光卻是一直都落在韓若詩的身上,如同她也一直看着我一樣。

我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麼來,比如憤怒,比如憎恨,比如厭惡,甚至——殺意,但她的臉上卻是清清靜靜的什麼都沒有,不止沒有,在裴元修和謝烽對話完了之後,她還微笑着說道:“這件事不成是理所當然的,你們大男人做事,什麼時候又真的會聽女人的話?顏小姐這一回過去,是白辛苦了。”

說著,吩咐身後的幾個侍女:“送顏小姐回去休息吧。”

她的話音剛落,那幾個侍女就走過來,輕輕的對着一旁的艙門做了個手勢:“顏小姐,請。”

我沒說什麼,正要跟着她們轉身離開,就在這時,裴元修突然道:“等一下。”

那幾個侍女一聽,都停住了。

我剛邁出的腳步也是一滯,頓在了那裡,就看見他幾步走了過來,一直走到我面前,低頭看着我交握在一起的手上,道:“你的衣裳怎麼了?”

“……”

“為什麼袖子破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的臉上立刻浮起了隱忍痛苦的表情,偏過頭看向一邊:“不小心弄壞了。”

“怎麼不小心?”

這個時候,謝烽走上前來:“公子,是——是聞鳳析扯壞的。”

“聞鳳析?”

裴元修的眼睛微微的眯了一下:“他為什麼會扯壞你的袖子?”

我把頭偏得更開了。

謝烽說道:“那個時候他已經拒絕了顏小姐的提議,事情已經談完了,在說別的事情。但他突然想把顏小姐帶走,就抓住了顏小姐的袖子,是在下逼迫他放開手的。只是不小心,所以扯掉了顏小姐的衣袖。”

一聽他這麼說,裴元修的眉頭擰得更緊了,聲音卻反而失去了溫度,甚至連眼睛裡都凝出了爽,說道:“在說什麼,讓他這樣動手?”

這一回,謝烽也啞了一下。

我慢慢的轉過頭去看向他,平靜的說道:“我讓他,如果有一天能見到劉輕寒,替我把我想要說的話,都告訴給他聽。”

這句話一出口,他眼中的寒霜一下子融化了。

彷彿有火焰,從他的內里燃燒了起來。

但這一切,也許都是我的錯覺,因為他站在那個地方,連動也沒動,只有衣袂被江風吹得微微飄揚,身後有人給他在頭頂撐着一把油紙傘,身上連一點雨露都沒有沾到,翩翩然的模樣,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不會沾染到他身上。

只是在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些不易察覺的顫抖:“劉輕寒。”

我再一次將目光調開。

他沉默了一會兒,想要開口說什麼,卻欲言又止,只是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溫度灼人。而在這個時候,一旁的韓若詩卻帶着一點笑意輕輕的說道:“劉輕寒?這個人,不是已經死了嗎?”

“……!”

“……!”

這句話,就像是在兩個人的心裡都重重的投下了一塊巨石,我的呼吸一下子就緊繃了起來,而裴元修的眉頭也立刻皺緊了。

韓若詩卻像是沒有看到我們兩個人的表情,又上前一步,對着我柔聲說道:“人死不能復生,顏小姐一直挂念着一個死了的人做什麼?倒不如就讓他清清靜靜的走上黃泉路,讓他走也走得安生啊。”

她的話雖然溫柔,但一口一個“死”,一個一個“黃泉路”,在這樣冰冷的雨天,好像燒紅了的匕首在一點一點的捅進我的胸口,我只覺得一陣劇痛傳來,踉蹌着接連往後退了好幾步,後背都撞到了圍欄上。

那幾個侍女嚇得急忙過來扶着我。

就在這個時候,裴元修沉聲道:“若詩,別說了。”

韓若詩這才轉頭去看了他一眼,然後柔聲道:“是我不好,不該無緣無故的提起顏小姐的傷心事。”

說著,轉頭看向我:“顏小姐,你可千萬不要怪我啊。”

我的臉色已經蒼白,不知道是被她剛剛那些話說的,還是被那冰冷的江風吹的,整個人都在發抖,裴元修看着我,沉默了一會兒,從身後的侍從手中拿過那把傘,走到我身邊來撐在我的頭頂。

他的臉上一點溫度都沒有,只剩下開口的時候,還有一點帶着他體溫的氣息傳來,沉聲道:“不要在外面淋雨,先進去再說吧。”

我咬着下唇沒說話,他伸手過來要抓住我的手。

沒有了衣袖,手腕也露在外面,高高聳起的骨頭和被凍得蒼白的肌膚,讓我顯得越發的形銷骨立,他牽着我的手的手,似也輕輕的嘆了口氣,好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似得。

就在他要帶着我轉身離開的時候,我卻反而又一次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臉色已經不太好,但還是強撐着平靜和笑意的韓若詩,問道:“夫人,二小姐如何了?”

這一問,韓若詩臉上的表情就有些綳不住了。

裴元修的手也微微的顫了一下。

我不知道韓若詩上船已經多久了,但看來裴元修也並沒有問起韓子桐的事,所以這一下,他們兩個人都愣住了。

我繼續說道:“我聽說,在大婚那天晚上,內院突然起了大火?”

她立刻說道:“沒錯,失火了。”

“失火?火從何來?”

“火從何來?”她用鼻子冷哼了一聲,像是有些責備的意思看向我:“還不是因為顏小姐向嘉玉妹妹誇口,說什麼當年揚州城的煙火有多燦爛,有多絢麗,她就一定要金陵府也搞一場煙火。”

“……所以,就失火了。”

“不然還能是如何?”

她應該是早就準備好了一套說辭,這個時候也並不見驚惶,只有理所當然的責備和怨懟,我聽着,除了覺得四肢五體越發的冰冷之外,卻似乎並沒有太多的沮喪和不安,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輕輕的說道:“沒想到,一場煙火,居然造成了那麼大的危害。”

“……”

“有的東西,表面上看起來越是美麗,可能就越是危險。”

“……”

“夫人,你說,是不是?”

她微微蹙眉看了我一眼,並沒有回答這個話。

就在我們了兩個人都有些沉默,甚至僵持的時候,裴元修才說道:“若詩,子桐她,她到底如何了?”

韓若詩原本低着頭,這個時候抬頭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寒芒一閃而過。

但她立刻就微笑着說道:“她沒什麼大礙。”

我的心一跳:“哦?”

她繼續說道:“只是,可能那一晚經受了太大的驚嚇,加上之前就一直纏綿病榻,自從那一晚之後,她就一直昏睡不醒,到今天都還沒有醒來。”

“什麼?”

我又是一驚,從之前我就聽說她受了些傷昏迷了,但沒想到,都一個多月過去了,她還沒醒。

裴元修的眉頭也微微的蹙起,說道:“我不是也讓大夫給她醫治了嗎?”

“是啊,大夫幾乎隔兩天就會來看一次,給她開藥,都是我親自喂她喝下去的。可是——”她說著,紅了眼睛,用手帕擦着眼角道:“也不知道這丫頭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還是福緣不夠,就這麼一直昏睡着,我怕她這輩子,就要一睡不起了!”

韓子桐一直昏迷不醒?

那場大火應該沒有真的傷到她才對,畢竟從一開始我就把一切都給她交代好了,她怎麼還是落到這步田地了?

難道說——

我抬眼看着韓若詩:“夫人,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顧子桐小姐嗎?”

她說道:“子桐是我的妹妹,她受傷昏迷,當然是我這個做姐姐的照顧她了。”

她的話音剛落,身後的那個丫頭小蓮就接著說道:“我們夫人還要管府上那麼多人和事,每天都還一直去照顧二小姐,現在二小姐睡着,可我們夫人就要病倒啦!”

“……”

這一回,我沒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