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有些陰森的小巷。
巷道極窄,兩人並行都尚需擠着才得過。
地面是不知道多少年以前鋪就的石板,但因歲月太久,又質量不好,如今已坑坑窪窪。
就是這樣狹窄的一條小道,都還有兩家住得密集的住戶在中間拉起一根繩,物盡其用地晾上幾件衣服。
衣服一遮,也就導致本就採光不好的小巷更加無分白天黑夜得昏暗起來。
聽着巷子里不時的水珠滴答聲,以及兩邊擁擁擠擠的簡陋屋舍內傳來的刺耳嘈雜的謾罵和嘮叨聲,雲之幽倒是不慌不忙,一步一步走得頗為輕緩。
腳下是分不清原形的濕黑泥濘,或許是爛菜葉,或許是其他什麼東西。每一步踩下去,都像踩在一灘滑膩的泥鰍上。
沒過多久,雲之幽在一扇板上有幾個大坑的小木門前停了下來。
“誰呀?”她輕敲幾下,一個蒼老的聲音隨即應道。
“爺爺,我去開門。”一聲清脆的童音響起,緊接着是噠噠噠的小跑聲。
年久失修的老門“嘎吱”一聲打開,瘦瘦小小的女童抬頭疑惑問道:“你是誰?”
“我找你父親。”
“我父親?”小女孩目光立馬變得警覺,就要關門,“我父親不在家。”
下一刻,她發現平日里格外好關的門今日卻怎麼也推不動。
抬頭一看,眼前那個陌生的姐姐正用一根手指指尖輕輕抵住門板。
“放心,我不是壞人。”
面對這警惕的小鬼,剛剛跟秦律春分開的雲之幽難得心情好了幾分。
她笑着拍拍女孩兒的腦袋,一步踏進了院中,身後木門無風自關。
“雲、雲師姐!您來了!”
從破舊的小矮房裡踏出的羅素看見來者,不由驚喜交加,忙過來迎她。
“你已離開宗門,叫我雲姑娘就好。”
雲之幽掃了眼他們住的地方,這是一個極其小的屋子。
此刻她站的地方,與其說是院落,不如說是一間窄小的雜貨道。
勉強可容下兩人穿行,周圍堆滿了一些生活物什,樑上還晾着衣服。
不過三四步遠,雲之幽便步入了正廳。
正廳也極小,堪堪放下一張飯桌兩三把椅子。
左右各有兩間房,左邊略大,放了張大床,右邊略小,放了張小竹床。
右邊房的一側牆上還有扇門,通往廚房。
廚房更小,幾乎只能容下一個人忙活。
沒有茅房,不過雲之幽來時已經看見了。在小巷中段處,有兩個公共茅房。
這無疑是雲之幽見過最窮最寒酸的家庭。
見雲之幽沉默,羅素撓撓頭,略有些不好意思:“是破舊了些,雲師姐若是介意的話,可以——”
話沒說完,見雲之幽朝他看了一眼,眼神里沒有半點輕視不滿。便一把拉過瘦小的女童,對雲之幽說:“這就是我的女兒,羅好運。好運兒,叫姐姐。”
“姐姐好。”
小女孩兒一點都不認生,睜着大眼睛好奇地看了眼雲之幽,脆生生叫道,連帶着還大大鞠了個躬。
“這位就是我的父親,羅進。”見着從小偏房端着一盤素炒黃瓜走出來的老人,羅素忙上前接過,並扶着老人坐下向雲之幽介紹道。
雲之幽笑着點點頭,問了聲好,又不由把目光投向了飯桌。
桌上兩盤素菜,三小碗粥。
這一家三口,除了剛回來的羅素,其餘一老一小皆十分乾瘦。
“每月寄回來的銀子你家人可有收到?”雲之幽徑直坐下,挑眉問道。
按理說雜役弟子每月寄回家裡的例銀,即使被那什麼地頭蛇收去三兩,也應還有一兩的結餘才對,這日子怎會過得如此窘迫?
“收到了,就是……”羅素嘆了口氣,苦笑一聲。
“他們每月除了收保護費,還要收我們房租和鄰里和睦費。”羅素沒說完的,羅好運倒是脆生生接下了話。
鄰里和睦費?
雲之幽原本有些詫異,隨即眸光一轉,立馬明白了何為鄰里和睦費,禁不住冷笑一聲。
好一個鄰里和睦費!
小女孩說得簡單清晰,童音道來,彷彿全然不明白這其中酸楚一般,羅進卻聽得不由眼中濕潤。
他年紀大了,卻不能蔭庇子孫後輩,想來也是內心煎熬得很。
“姐姐,你跟我們一起吃飯嗎?”
羅好運見眼前這個姐姐一笑起來眉眼彎彎,特別親善好看。也不禁大着膽子上前拉住她的手,熱情問道。
“好運兒……!”羅素臉上一紅,尷尬地看了眼飯桌。
“好。”雲之幽嘻嘻一笑,捏了捏她的小臉,“等我一下。”
……
“爹爹,姐姐去幹嘛了呀?”羅好運坐在桌子上,咬着筷子問。
羅素不敢動筷,看了眼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女兒和也不敢動筷的父親,搖搖頭。
“久等了。”
幾乎是羅素剛搖完頭,雲之幽便笑着走了進來。
雖然嘴上說著久等了,但其實她這一趟特別快,羅素幾人都剛坐下沒多久。
雲之幽來到桌前,手自儲物袋上拂過。頓時出現了幾個數層高的竹籃。
打開竹籃,裡面是一盤又一盤的美食,香氣四溢,還淌着熱氣。
“剛剛去醉香居買的,吃吧。”看了眼趴在桌邊,似乎口水都要流出來的羅好運,雲之幽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頭。
羅素和羅進老爺子本還有些局促,後來見雲之幽一直很溫和,頓時放鬆不少,也敞開吃了。
其間雲之幽的事情羅素也解釋過一二,只說是他在御靈宗的大恩人,其餘的倒是沒有多說。
幾人正交談中,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羅家大爺!羅家大爺?有人在家嗎?”
“是隔壁的劉二嬸子。”聽聲音,羅好運放下筷子,將目光投向羅素。
羅素卻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雲之幽。
“不必在意我。”雲之幽夾了筷子土豆,失笑。
“我去開門!”
羅好運噠噠噠跳下自己的高凳子,再次跑去開門:“劉二嬸,請問有什麼事嗎?”
“是好運兒啊。”門口布衣木釵的中年婦女和藹地摸了摸小女孩兒的頭,自己熟門熟路地踱步走了進來。
一邊走一邊大聲笑道:“羅家大爺,我家剛曬了半天的穀子,這天氣突然陰了下來。這不擔心萬一給淋着了,連忙掃進了堂屋裡,蓋了匹布,缺了個壓腳的石墩子。我記得上回來看見您家裡有一個石球來着,您老借我壓壓。誒~?去哪兒了?上回就是在這兒看見的啊?”
婦女還沒走進正屋,高聲說過後也不待回應,就自顧自在羅家小院里一堆雜物里上手翻了起來。
“劉二嬸,你上回說日頭大要下田借的草帽還沒還呢。”
羅好運嘴巴一撇,緊緊跟在婦女身後。
“嗨,你這小娃,這麼斤斤計較以後怎麼嫁得出去!我這不忘了么,下次給你帶來。”
“那你上上回借的油罐子呢?”
“一起給你帶過來。”
“那上上上回的……”
“找到了!”婦女欣喜地撥開一堆雜物,咬着牙將一個灰撲撲的石球抱了起來,“我走了啊。”
雲之幽默不作聲地吃着自己的飯,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對面老實巴交的父子。
明明不是很樂意,卻愣是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一家子,居然只有個八歲的小女娃娃有幾分膽氣。
雲之幽心底暗暗搖了搖頭,又夾了一塊土豆。
“噗通!”
一聲重物砸地聲,原來是石球不小心落在了地上。
婦女哎喲一聲,連道嚇死了嚇死了,幸好沒砸在腳上,才復又重新抱起石球。
“沒想到這石球看着不大,居然這麼沉……”
她嘴裡念念叨叨着正要出門,身後突然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
“等等。”
雲之幽放下碗筷,慢慢走出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