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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紫台,李紫台,你醒醒。”

“李紫台,快醒!”

云之幽皱着眉头,听着耳畔越来越近的众人喧哗声,浓烟滚滚中已能看见个别模糊身形。

她帮李紫台解开束缚,穿好衣服,重重推了推他,这人才悠悠转醒。

“啊!”

他睁着有些发红的眼睛,喉咙里滚动出野兽般的嘶嚎。

一把推开云之幽,发疯般爬起来,目光似狼一般四下搜寻:“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突然,他透过浓烟看清躺在地上若有若无的身影,抓起一块石头,向那人脸上狠狠砸去。

“杀了他,杀了他!”

他眼眶发红,眼白转黑,整个人好像失心疯一般,只知道举起石头,砸下。举起石头,砸下。

重物碰撞交际,发出一道道令人牙酸的声音。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杀……”

他魔怔般低低念叨着,石下的头颅已经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和烂泥红肉。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带着滔天煞气和恨意,只知道机械重复着这一个动作。

“李紫台,他已经死了,你清醒点。”

“杀……”

“李紫台!”

云之幽皱眉看着眼前这眼眶发红理智全失的男孩,又焦急地瞥了眼浓烟滚滚的巷口。

现在出去,还可以借着浓烟的庇护混入骚乱的人群中。

再晚,火势一扑灭,浓烟一消,他们就在劫难逃了。

不论是被官府抓去,还是被人贩子同伙抓去,都是同一个下场。

“什么人在那儿?”

巷口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云之幽眉心一跳,一把将李紫台推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他的嘴。

这人之前受伤不轻,现在不过是花架子,此时力气甚至还比不上她。

“啊——”

李紫台挣扎不动,张嘴一咬,狠狠咬在云之幽手上。

“没人啊,老牛你看错了吧?”

“对啊,这么大的烟气,火势这么危险,里面怎么可能还有人,不要命了?”

老牛疑惑地挠了挠头,又看了眼浓烟滚滚的巷子,再没看见什么动静。不由憨憨一笑,咧嘴道:“可能真是我看错了吧。”

啧,臭小子,下嘴可真狠啊。

云之幽看了眼发疯般狠狠咬住自己双手的李紫台,本就烫伤的双手又多出了两道深深的咬痕和血迹。

她皱了皱眉,突然用力抽出一只手,“啪”一巴掌扇在了李紫台脸上。

“李紫台,他已经死了,你还想疯到什么时候?”

“啪!”

她抽出另一只手,又是一巴掌。

“你要发疯我不管你,但你先把你弟弟带走再疯行不行?”

眼见着火势渐小,她已经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听见巴掌声了,又连抽了几巴掌,直抽得李紫台晕头转向,晕晕乎乎地眨了眨眼,将懵懂疑惑却又渐渐褪去了几分黑气的目光望向她,才罢手。

云之幽站起身,将他拉起来。

“李紫台,你先冷静下听我说。今天追我们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不见了,一定是去另一条街找我去了。他如果找不到我一定会回来的,他如果回来发现这里的事,那我们将会面临更多的敌人。”

她从怀中迅速抓出两把药草样的东西塞进他怀内:“所以我们一定要赶在火势扑灭前,有人进来前冲出去。咳咳——”

云之幽被浓烟呛得重重咳了咳,咳声一停,又紧接着语速极快地说道:“我现在去把金銮弄进来,你带着他赶紧出去,我钻去那条街,引开那人,尽量为你们拖延时间,你们快跑,离开临云镇。他们驻地在西边,你们从东门出去,进林子里去躲一段时日。待那些恶人走了再回来,快,快走。”

云之幽说完掉头转弯跑回狗洞处,把李金銮弄了进来。

见着他好似将要醒转,她面上一喜,将他彻底推醒,拖着他跑到了李紫台面前。

“哥哥,你没事?”

李金銮看见哥哥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嘴角一撇,眼眶含泪,好似又要哭出来。

“快,你们快走。”

“李紫台?你怎么了?快走啊!”

云之幽刚想掉头,却见李紫台还呆呆站着不动,忍不住长眉一挑,疑惑问道。

“云儿,金銮交给你了。”李紫台抬眸,眸中神色清醒,却也灰暗。

他站在阴影光雾中,身上血迹斑驳,比血迹更令人难以启齿的,是一片片混合着血色的干涸白浊。

云之幽蹙眉看着他,看着他一向挺直的脊背仿佛中途弯折,仿佛看见一只一心想要飞向太阳的雏鸟被突然其来的暴雨打湿翅膀,坠落在地。竟好似再也,飞不起来了。

曾经,她还揶揄过他过于刚直,从不肯低头弯腰。当时他怎么说的来着?

他坐在堆满了垃圾的臭水沟旁,明明角落暗不见光,他却坐得端正笔直,仿佛这里不是盛满污秽臭气熏天见不得光的避难所,而是被阳光堂堂正正眷顾的明镜高悬堂。

他笑得生机勃勃意气风发,一口咬下刚刚誓死捍卫下的半个沾满黑泥的肉包子,嘴里明明含糊不清却又好似异常清明地得意道:“我李紫台怎么能低头折腰?我以后可是要当个大将军的男人!你放心,等我以后当了大将军,我一定要让每个小乞丐每天不用打架就能吃上半个,哦不,一个!一整个肉包子!”

而此刻,那个高昂着下巴,发下要让小乞丐们每天都能吃到一整个肉包子宏愿的人,却垂头敛目,看着身前二人,惨然一笑,喉中是嘶吼过度的喑哑干涩:“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二。”

说完,他一把夺过云之幽手上小刀,向胸口插去。

“扑哧!”

刀进肉的声音,和滚烫的鲜血。

“哥哥,姐姐,呜呜呜……”

“云儿,你——”

李紫台手突的松开刀柄,嘴唇抖了抖,禁不住踉跄后退两步。

云之幽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暗暗咬了咬牙,一把将插在左手背上的刀尖拔下,随意用怀中剩余的油布条将伤口紧紧裹了几裹,才抬眸看向李紫台。

“你他娘的——”她再次冷吸口凉气,却吃进一嘴烟气,不由又怒地踹了他一脚,“有病啊!”

她身量够不到他的衣襟,将他又是一脚踢得跌坐下,才一把扯住他衣襟,往后方墙上一抵。

“你给我看清楚了,你的命,现在还活着!明白吗?”

“疼吗?”她又踹了他一脚,见他条件反射似的一缩,才冷笑道,“还知道疼啊。”

“别人想活活不了,你能活却寻死,是觉得新鲜还是刺激?乌鸦巷每天饿死的那堆人,要是知道你这么浪费存活机会,怕是死了都能气得闭不上眼。”

“你以为你演话本子呢?被玷污了清白的黄花大闺女以死明志?放屁!你不是厌恶那群狼狈为奸的狗官么?你不是仇视这草菅人命的世道么?你不是一向想当大英雄么?怎么,怕了?想死回去阴藏地府给那帮恶鬼提鞋?”

“连活都不敢活的人,凭你也配?”

连活都不敢活的人,凭你也配?

李紫台倏然抬头,眸亮如星。

云之幽看了眼渐小的火势,松开他,向另一边走去。

“既然死不了,就给我好好活着。”

走出几步,她又突然顿了顿,最后提醒道:“我会尽我所能拖延时间,你赶紧带着他走吧,进林子里避一段时间。记住,尽量避开官府和人群。”

“有时候,活人比野兽更可怕。”

云之幽踉跄一步,慢慢想道,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失去理智抉择,行冒险搏命之事。

知书姑娘从不约束她博览群书,兵法杂学药籍……她看的她那里都有。那清雅的女人从来都说,书能令人宁心静气,时刻保持理智与冷静,如山之巍然,水之流深。

然而这几年教导养气,竟抵不过别人一句赤子关切之言。

云之幽悠悠叹了口气,觉得有负所望。

亲身亲历,这世道果然,人情复杂。

不似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