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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落叶随风舞,若水光阴人间行。

距离普元节已经又过去一周多了,在那夜醉花楼下的腥风血雨之后,边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人们继续过着各自的生活,醉花楼前青石路面上的血污第二日便被人清洗的明亮透新了。

明明经历了那般恐怖的一夜,可人们在渡过最初两天的慌神后,反而渐渐将那夜的遭遇当成了茶前饭后的谈资。

似乎那场刺杀距离普通人的生活很近,又很远。

除了当时就站在醉花楼最里面的一圈人,大多数曲白居民没有看到或是已经忘了那些在人群头顶飞舞的断臂。

他们只记得任南华公子一把寒光礼剑压得那“黑怪物”寸步难行,只记得青衫学子一双手便逼的那三头六臂能假扮人样的“白怪物”在夜空中炸成一团血雾。他们还记得朱雀衙一只穿云箭来,无数大红披风的绣眼鸟从曲白四周踏着屋顶朝那三层楼阁上冲去。

毕竟和日出江花红胜火的烟雨之地不同,这里可是北域。出了曲白门便是危机四伏的千里旷野了,世世代代扎根于此的北民们早已习惯了这片土地的粗犷。

他们的常都郡依旧仿若一棵不老的青松般立在边城的头顶。

所以,曲白还是那个曲白吧。

……

念安在看过那夜的刀光剑影后,内心先是害怕。他忘不了被人群裹挟着到处推走的无奈,更忘不了秋秋额头上那红色液体落下来时自己的惶恐。

自从知道自己只有四年好活后,念安开始对身边的一切都愈发珍惜和敏感起来。

改命这两个字的一笔一画仿若刻在了脑海中,怎么也甩不去。

……

再加上余道人那本剑一道藏为少年描绘出了外间一个雄起的大千世界,从小孤苦的念安仿若溺水太久被人忽然从水里将头提起,挣扎贪婪得想要吸入一切新鲜空气。

他隐隐感觉到一路上还会有更多痛苦等着他,所以少年现在连呼吸都很努力。

……

他开始沿着余生给的路练剑。

她开始顺着心意指的道同行。

……

秋秋这几天沉默了不少,不过每日清晨她都会坚持给念安送碗铺金黄肉粒的皮蛋瘦肉粥和一两个发烫的白面锅盔过去。

少年则每日一早用餐后就会捧着那本道藏,到青阳山上去一遍又一遍的研读。少年在那次意外后依然保持着对这本道藏过目不忘而令人咋舌的能力。

他不敢按着归元篇上的内容去修行,但是他可以尝试着将每一页上的内容背记下来。

少年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每一章都先背上个九遍。

不能学,我就背,一遍一遍的背,从全身干爽背到大汗淋漓,从朝阳初上背到烈日炎炎,背完归元,背守心……

守心之后还有洗剑,洗剑之后还有破照……

念安到今日其实已经背到道藏的第六章了。

背了这么多内容,他中间其实也生出过练上一点点的妄念。

胸膛间那方不可视物的黑暗对于少年仿若总有种神奇的魔力。

不过最终那日一剑破胸的痛苦还是敲醒了少年,所以念安除了背书外,再不敢用那归一吐气之法将神识照着道藏上的内容在身体里行上一遍了。

背书就是背书。

吐纳就是吐纳。

归一吐纳的窍门是控制好鼻腔、胸口和丹田,尽力确保每一次呼吸都能尽可能的均匀和相似。少年懂不了什么上好的修行法门,所以他只能笨拙到提醒自己修正每一次呼吸。

让它匀,让它静。

吃饭,睡觉,甚至入厕都这么提醒自己。

他想试试把这呼吸和自己融为一体。

不过总这么死板、也还是有坏处的,念安某天听到秋秋无意间说要第二天多帮他弄些

利于消化的食物。

秋秋的朴素是非观告诉她自己,这家伙总在那里呆这么久,许是脾胃不好吧!

……

少年每日在土坡上背完书照例会去练会儿剑。他现在其实有两把剑了,除了那把号称清霜的枯木枝外,他和秋秋前日还去城南找铁匠花了五六两银子弄了把黑黝黝的斩剑。少男少女都没什么经验,所以只能尽力去挑了把看起来还算威风,摸起来还算锋利的,买了回来。

所以念安背上会带把清霜,背把铁剑。

回头刺铜钱的动作他依旧会每日坚持上七百余次,出剑时大概能有七八次撞个大运刺进铜钱眼里了。

……

上午如此,下午念安还是要去居士楼的,秋秋其实劝过他将那倒槽水的工作辞了,不过少年人总归还存着些自己的执拗。

他依旧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将自己床下那个装满铜板的小木盒给存满。

……

当少年背着铁剑牵起老驴从居士楼去往城外时,这两日路上总会有恶意的小孩有意无意得丢石子来砸一砸念安。

大家可都在传啊,这半妖不知发了什么疯癫,竟然死皮赖脸得央求着邻家的秋秋姑娘给他花不少辛苦银子买了把剑。

他能学剑?怕是太阳能从西边,打着转跳起来吧。

年级稍大一点的少年有时还会故意行到驴车旁嘟囔两句。“可怜秋秋这么好的姑娘,现在天天起早贪黑的打两份工就为了买些吃食给他念安补身体。他这样的病秧子能活几年啊?怕只是浪费姑娘的年华哦。

再上了些年纪的人对待这事儿则会稍稍含蓄些,他们只是感叹秋秋这姑娘懂事,得了陈南葵恩典,哪怕不甘不愿也还是要留下来还恩呢。

这些话念安其实从小就听,不过自打大家听说他要练剑之后,那种厌恶的情绪便仿若决堤般一下子全涌了出来。

怎的?

你个无依无靠、低我们一等的半妖还想学着南华公子那样的大人物去练剑?

怕是犯了失心疯哦。

总之,只要听过念安练剑这事儿的人,心里大抵都会说三道四、言上一番。

念安最开始心里也难过,不过后来发现只要把所有心思放到注意自己的一吐一吸之后,周遭的谩骂便也没有那般躁耳了。

不管这些人的恶意是出于真心,亦或人云亦云,还是本来就只是为了给生活找个发泄口,。少年真的都不再去管了。

我念安都隐隐能看见命的尽头了,再计较这个好像不太合适?

……

少年走出城外,摆脱这些刺耳的噪声后,不知是不是夏日天气炎热的缘故,这两日槽水沟里的味道愈发大了起来。一股烂鸡蛋般的恶臭都快能从小树林里飘到官道上去了。

鉴于此况,念安不得不扯出布沾点水在鼻子上围了一圈,细心的他甚至帮身下老驴的鼻上也围了张布过去。

从树林往东走上一百来步就是渭河滩。

渭水这两日因为上流充足的降雨,水流奔腾不止。河岸边那种被冲刷出来的绿石头也愈发多了起来。

念安从槽水洼出来、跳进水潭泡上一阵后,还是习惯性的会按着道人的指示去渭水河边找个块儿大的绿色的石头、带回家去或者留在废弃的青羊道观里。

……

夜色下

晚归的少年敲了敲自家的院门。

一个打眼的大红福字就挂在木门正中央。

“不应该过年再挂上去吗?”少年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推开门,一桌丰盛的饭菜,在夜色下、是那般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