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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堂在公堂后进,又名“印堂”,乃是议事办公和会客之所。快班房离二堂有些路程,江山边走边低头寻思:“我在县衙户房为吏至今已有五六年光景,期间地方官都换了几任,怎地胡大人会知晓有我这小小人物?”。孟千年则不时睇视江山几眼,暗暗摇头:“哎,这小身板,真是不自量力,哪日五爷脾气上来,一巴掌便拍死了”。

两人各自思量之间,便到了印堂门前,大门半开,这已是上级召见下级或后学之辈相当客气的礼节了。江山微微惊讶,连忙抢步进去。胡大人面含微笑,正负手正对着大门。江山肃然双掌合抱,垂手向下,郑重行了一个揖礼,口道:“古城晚生学子江山拜见堂尊大人”。胡大人挺着大肚子还了一礼,“哈哈”笑道:“江学子,请坐”,挥挥手,示意孟千年退下。

两人上下席坐定,面前茶已泡好,冒着徐徐腾空的香气。胡大人轻轻饮了一口茶,悠然道:“本官和蓝大人乃是同榜进士出生,亦是多年好友”,胡大人开门见山,顿时让江山恍然:蓝大人便是江山为吏之时古城县长,现已为梧阳郡郡首梧阳城知县,为官之道深不可测,又官声极好,再升一步也是指日可待。想来两人私下关系甚好,闲聊之时曾提及过一二过往之事,也是寻常。当下道:“原来如此,学生刚才正奇怪,胡大人一言提醒梦中人”。

胡大人笑道:“我上任古城之前,曾数次拜访过蓝大人。谈及古城往事,蓝大人多是自豪之情,唯独一事,蓝大人不仅略感失落,还再三提点本官呐”。

江山听得胡大人言语之间绕地有点远,又不好冒然询问,只得道:“学生愚钝,请大人明示”。胡大人起身,迈着步子道:“这失落之事呢,便是你婉拒了蓝大人同赴梧阳城担任宾客之职;这再三提点之事呢,就是希望本官若有机会重用于你”。

江山心中一惊,这胡大人身材肥肿,貌似和蔼,但言辞沉稳练达、意味深长,随口一句就有考量之意。踱步之间,鹰视狼顾,官威之厚重,比蓝大人还要凌冽三分。

江山起身垂手,一脸愧然道:“胡大人和蓝大人乃是进士出生,自对晚学后辈关爱有加,只是学生为吏期间,自觉愧于职守所托,岂敢婉拒,实乃力不从心。思来想去,归于萧斋,再读圣贤,方是书儒本道”。

胡大人细细盯着江山,只见他形似愧然,实则倘然,言辞谦卑,暗含拒意,知其人着实无心官场之事。胡大人自负向来看事观人精准,几句交谈,心中有底,便抛开官场曲幽含混之语,直入主题,道:“此间事情改日再叙。今日恰逢相遇,本官正好有一事,与你相商”。

江山道:“大人,请指教”,神情依旧恭敬,不因无意官场无求与人而生出怠慢之色。胡大人点点头,诚恳道:“本官并非虚言,蓝大人曾对你有八字评价:天才幕僚,非官之命”。江山垂着手,道:“后四字学生是担得的,前四字乃激励之语,学生铭记心间”。

胡大人又道:“蓝大人任职古城期间,你虽只在户房为一笔吏,但蓝大人慧眼识才,一切公文由你拟稿待定,多次受到尚书台嘉奖。在梧阳城时,蓝大人曾与吾私下笑言:那江山若随来梧阳,为我之宾,恐怕我已是知府大员了。”

江山苦笑道:“蓝大人如此厚爱,学生更加汗颜无地了”。

胡大人嘿然一笑,突地声色一凛:“四年前,古城也曾发生过一次地动,那时地方官是王大人,以晦涩搪塞之文报于朝廷,各方滋生不满,王大人后调离古城,官降一级,恐怕与此事大有干系。今日地动,乃是不详之兆。若冒然上报,言辞不当,必然引起圣上震怒。江学子,还请你为本官解忧”。

江山闻言也未多少惊讶,茗了一口茶,低头稍稍沉思,便缓言道:“古城西山,龙眠千年。遇万载盛世,化醒而赞吟。地动者,飞龙在天也”。

几句出口,胡大人眼神一亮,已然明了大半。江山续道:“今圣上文治武功,君心浩荡,国之强盛,亘古未有。吾皇欲泰山封禅之事,朝廷上下早已心意通透,各地吉兆、祥瑞纷奏不已。时机正当时候,大人只需如实上报,结以‘飞龙在天,盛世龙吟’是否为祥瑞之问,呈于尚书台,逢此关口,上峰会如何定论?不宣之语,恕学生妄言了,请大人勿怪”。

胡大人捻须沉思,不住扼首,心中深以为然。霍地起身,至诚叹道:“江先生,多谢你了”,江山连忙起身,施了一礼,道:“折煞学生。大人深夜操劳,若无他事,学生便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胡大人点点头,将江山送至门口,江山又施了一礼,转身离去。胡大人对着江山背影一声低不可闻的唏嘘:“貌若愚钝,实乃内秀,可惜了,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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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打了个盹醒时,身上被蚊子咬了七八个大包,搭眼四处瞅瞅,站班都换了一拨,江山竟然还没出来,无聊地拿指甲在包上掐着三横一竖,顿感浑身舒爽。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从衙门路远处渐行渐近,一人脚步稳健,落地有声;一人步伐轻柔,连绵细碎;一人步履厚沉,阴鸷内敛;还有一人,无声,无息,无响,无动。

“咦,形音四无,咫尺天涯。这人轻功挺凑合啊”林少懒散地歪着头看去,夜色下四道人影已行至眼前,当先侧身引路之人,身材高大,脚步稳健,正是那叶老鬼,叶刀头。身后并行三人,右侧是一黑衣青年,修长身材,身后背着一把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兵刃,步伐轻柔,眼神警惕,不时扫视四方;左侧那中年人形似商贾,衣着雍容华贵,面上无须,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行路无息,正是林少口中“轻功挺凑合”之人;当中那位,也是中年之龄,却给人一种苍老的气息,衣着朴素,身子微佝,步履缓慢而厚沉。

叶老鬼赔着笑容和左侧中年人边谈边行,走到衙门大门口时,余光扫到照壁旁坐着一人,转头一看,那人正朝着自己龇牙一笑。

“林少?”叶老鬼一楞:“你怎么在这?”。

叶老鬼“林少”两个字一出口,那三人突然同时面容一紧,齐齐瞅了过去。林少嘴中叼着杂草,笑道:“我在等书呆子”。

“书呆子进衙门做甚?”叶老鬼奇道。

林少一摊手:“好像跟你们老大约会去了”。

“五爷?”叶老鬼吓了一跳,崇拜之情油然而生,重重赞了句:“真牛逼!”。

林少眯着眼伸了个懒腰,突然眼神一闪,仰面朝天,轻谬而问:“这三位我认识吗?”。叶老鬼莫名其妙回头看看,一脸茫然。左侧那形似商贾的中年人咳嗽一声,笑道:“初次会面,不知道小兄弟何出此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