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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乡野山下长大的,毛病多,不喜欢坐桌上吃饭,散漫惯了。”

老翁有些为难,还想说什么,见几人都在看自己,奚羽憨笑以对,说着便端着饭碗,径自迈着大步,一屁股坐到门槛上,端着饭碗坐在大门槛上吃饭无疑是极土气的举动,偏生奚羽做得无比顺畅自然。

他也感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那啼鸣之音声声泣血,听着颇为瘆人,怕是有什么凶兆,故而有此一问。

“千万别去!”却是老翁连忙说道,喊住了奚羽。

奚羽带着满腹疑惑看过去,阿大和二老尚未表态,就只见青旒俏生生翻了个白眼,一副“你问我,我问谁去”的样子。

“怎么了,莫不是真有什么事发生过不成?”花发老者也惊疑起来,出声发问,见老翁面有难色,温声安抚道:“是不是有妖人作祟,你也知我身份,无需害怕,就算真有妖人我也定叫他有来无回。”

言语之间,眸光微冷。

一再追问之下,老翁这才叹了口气,道出了真相:“老神仙既然问了,我便不瞒您了,那不是活人惹出的,而是死人。”

“那是好几天前的事了,一晚我清点下发现丢了只鸡,从篱笆洞里钻了出去,我正去找,忽然闻到一股说不上来的恶臭,有些纳闷,循着味道走过去,越来越浓郁。我扒开草丛看去,就猛地见到一个黑漆漆的物事躺在那儿,一对铜铃大眼泛着绿光,当时还以为碰见了什么虎熊之类的猛兽,吓了一跳,脚下一绊,便失足摔了个屁墩儿,小老儿一颗心狂跳不已,闭眼抱头,原想着命已休矣,可偏偏半天没甚动静,恐是老眼昏花,揉了揉眼提起胆再看时,可真是夭寿了,分明是具尸体!”

“死人,全都是死人,我起身一数,横七竖八躺着,足有七、八具之多,个个张口凸目,脸呈青紫,身上诸多创口,都是些死不瞑目的恶鬼啊。”

“我那只鸡儿也倒在那儿,我一个大活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它,想来也是被活活吓毙了,唉......”老翁叹息着缓缓阐述,说起初见到死尸的时候,身子还不自觉抖了一抖,仍在恐惧,可想而知当时的骇然。

花发老者握紧他的手,皱眉询问:“那些尸体呢?”

“我当时受了惊,就跑回了家,入夜了哪敢前去,本想等天明之后灌几口酒,胆气壮些刨个坑把尸体埋了,可第二天到那一看,七、八具尸体竟就这样生生不翼而飞了,若不是我那只可怜的鸡儿和地上斑斑点点的黑红血迹还在,我都要以为昨日一切都是做梦了,为求心安,便把那鸡和血迹都合土埋了。此后,每当晚些这个时辰,这些丧门星就成群绕在那里叫个不休,老大晦气,随它去,过会儿也就散了。”

“现在想起来,这时节阴气重,莫非是深山大墓里头的古人诈尸跑了出来不成,否则便是被野兽叼走吃了,可就算是饿上十来天皮包骨的豺狼,也不可能吃个精光,连一丝痕迹也不留啊......”老翁眼里露出深深的迷惑,见桌上几人都没了动静,懊恼地摇了摇头,自责道:“怪我,怪我,吃饭的时候不该说这种倒胃口的事。”

花发老者眸中异光一闪,此事蹊跷颇多,死人自然不可能自己长腿跑了,即便受阴气浓郁所感化为行尸,也决非一时三刻的事,其中必有修士的身影掺杂出没。

早就听闻此界出了天大变故,有非同小可的东西现世,虽只是模糊,知之不详,可没想到血光居然蔓延到了这等渡口要地,脸上却不露声色,温言安抚下了老翁。

奚羽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暗猜是修士手段,想起自己身上从头到尾遇见的事,隐隐约约间好像抓住了一个模糊的轮廓,直觉般感到有很大可能与那自家村里的那群不速之客口中称的离王堆有着莫大干系,心中一动,有意附耳聆听,可花发老者却就此揭了过去,不再深谈。

他暗暗失望,坐了回去,倚在门槛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边扒拉起饭,对着远天发起呆来。

他往嘴里扒拉着饭,抬头瞧着天边正要落山的太阳,却不向屋里多看一眼。

“由他去吧,如今小辈都有自己的主意。”花发老者携住老翁的手说道,一触之下,心中不由暗暗喟叹韶华易逝,当年那双塞李稚童的手如今已饱经风霜,指节上结着长年做粗活磨出的老茧,甚至比自己的双手还要粗糙三分。

老翁坐下后,有些局促,歉声告罪道:“仓促之间,只能折腾出这三两小菜,勉强作下酒之物,招待不周,望老神仙莫怪。”

“有酒有肉,更无他求。”花发老者笑着回道,说话间两人各斟了一碗酒喝了,老翁又要招呼阿大喝酒,被他拉了回来,道:“我这朋友不爱说话,小老弟不必管他,我们喝我们的。”

老翁恍然,点了点头,看了坐于门槛上的奚羽一眼,这个手脚勤快的少年给他印象颇深,行为举止很是讨人喜欢,又看了看桌上那个正落筷如飞、若除去那塞得鼓鼓囊囊的两个腮帮,不大雅致的吃象浑然没有一丝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仪态以外,即便如此也灵动标致过分的小女娃娃,贺道:“老神仙一对儿孙双全,侍奉膝前,真是好福气啊!”

花发老者微微一怔,知道他有感而发,却是误会了,瞥了眼奚羽,笑了笑,也没作解释,刚欲要含笑开口,忽的想起他晚景凄凉,身边四下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不由蓦然一顿。

老翁在旁看得真切,挽住他的手笑言道:“老神仙的福气旁人羡慕不来,不过人各有命,我这没心没肺的小老儿却不觉有什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家里有屋又有田,不愁吃喝,无甚烦恼,一个人倒也落得个清静自在,就算是换个皇帝给我当,我也不愿当咧。”

花发老者见他神情自若,不似作假,脸上动容,拍了拍他的手掌说道:“你能这么想,便最好不过了。”

人各有命吗?

老翁乐天知命,让人艳羡,可是有些人却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是不愿顺从冥冥中的命运,譬如那奚姓少年,矢志修行。这种人不是刚愎自用,而是执拗着认定某一件事的时候,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如是。

莽莽撞撞,却也真实可爱。

花发老者心想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突听得屋外传来乌鸦刺耳的聒噪声,直令人心烦意乱,微微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这老鸹子怎么叫的忒得厉害。”

“是不是出了事,要不要我去看看?”奚羽放下碗,翘首张望,便看到远处草头上有一大片黑压压的影子盘旋,扑腾着翅膀飞来飞去,如嗅到腥气的苍蝇一般,有些甚至撞在一起,从天上掉下去,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