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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冬至,夜风阵阵彻骨,葛天在昏黄的路灯下一边紧着自己的衣领,一边快步朝着与袁毅约定的小店走去。

大概是这个季节的关系,街上不算冷清,却也不甚热闹,偶尔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小孩子身上裹的一层又一层,嬉闹着从街角跑过来又跑远了,消失在深深的巷子里,亮着灯的店铺也大都掩着门,遮着厚重的军绿色棉布门帘,像是给大门披了一件刘德华同款大衣,那其实是为了防止寒风趁人不注意钻进屋子的屏障。

葛天看了看表,还差7分钟整八点。这时,他已经走到了烧烤店大门口,大抵是烧烤店终日都被炭火烤着,所以并不怕与冷空气正面交锋,这家店并没有挂门帘。透过结了厚厚的冰霜的窗户望进去,有几个人围坐着,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一块块黑黢黢的肉和一盘被炭火熏得发干的韭菜、青椒之类的,对面的小方桌旁坐着两个男人,一个身材略显魁梧,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他一旁的凳子上攒着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另一个身着一件土黄色的毛衣,他背对着窗户,看不清楚摸样,但显然要瘦削许多,而其他的位子都空着,袁毅并没有到。

葛天推开了门,找到一个靠墙的空位坐了下来,刚准备拿起手机给袁毅打个电话问问他现在的具体位置,电话就“嗡嗡嗡”地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几个大字——未知号码。

不是袁毅,他的名字在葛天的手机里存的是“袁大头”,它是如何获得到这个雅号的呢?并不是因为他的头比正常人的大,而是有一次,他用了三十张毛爷爷不知道到哪里淘了一个破瓷碗,天天跟得了个宝贝一样的到处显摆,结果一个懂行的朋友一眼看穿那是个一文不值的街边货,从此,这件轶事就在他的朋友圈传开了,葛天索性直接喊他做“大头”。

也不是妻子,妻子今天值小夜班,午夜十二点才能下班回家,她所在的公司将公与私的时间管理得异常严格,因此妻子通常不会在工作的时候给自己打电话,她在葛天手机里的名字是“沐沐”。

葛天又望了门口一眼,按下了接听键,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随即飘进了葛天的耳朵。

“路多我家那么多次,也不进来坐坐。”

女人说的是那样的温柔,甚至还能隐约感受到一点娇嗔,好像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由于邀请过葛天多次却一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而有了小情绪却又生不起他的气来,只是如撒娇一般地恳请他能接受自己的邀约。

葛天浑身的汗毛“刷”地全都立了起来,女人的声音是那样的陌生,但那语气又是那样的亲切,倘若这是他刚刚开始交往的女朋友或是一个暗恋他多年的女同学,那葛天势必会脸颊发烫、手心发热,可一旦换做了一个陌生的女人,葛天只觉得冷风嗖嗖的望脖领子里灌,后脊背仿佛紧贴在了门外那个铁皮电线杆上,他不住地抖了起来。

“您是哪位?您打错了吧?”葛天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十分镇定。

“路过我家那么多次,怎么不进来坐坐呢?”对方的声音略大了些,显得更加地亲昵。

“您好,我说您打错了吧?您找谁啊?”葛天的声音里已经难掩了微微的颤抖。

“我说你呀,怎么不进来坐坐呢?”女人的声音里显出了一丝伤感和惆怅。

葛天刚要说什么,电话竟突然挂断了,只剩下了“滴、滴、滴”的忙音和呆若木鸡的葛天。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打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还没等葛天问清楚,对方却莫名其妙的挂断了电话,这又算是什么事情!

正在葛天出神的时候,门“吱呀”地一声被推开了,葛天觉得背后被人重重的一锤,险些向前栽了一个趔趄,他回过头,袁毅笑嘻嘻的看着他。

“哥们,你没事吧,刚从棺材里爬出来啊?”

葛天定了定神,“我刚才接了一个电话。”

“靠,接个电话就至于这样啊,谁啊?男的女的?”

“一个女的,不认识。”葛天想了想,又补充道“说了三句话,然后她就挂了。”

“说的什么啊?”

“问我怎么不去她家坐坐,说的怪吓人的。”

“是不是哪个暗恋你的妞啊?结果发现你已经结婚了,就想报复报复你。”袁毅半挑逗地问。

葛天抬起了头,呆呆地盯着袁毅,突然抖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就随口这么一说,我靠,不会被我说中了吧?”袁毅正要拉开葛天身旁的一个椅子,顿时察觉到了葛天的异常反应,一脸惊讶地望向了葛天。

葛天将目光移到自己黑屏了的手机屏幕上,心里的不安却像一只蛰伏了多日的蝉蛹,安睡了一个冬天,现在里面的幼虫要冲破蝉茧,变幻成个会飞的活物,忽闪着两个灰黑色的大翅膀,在他的心里忽上忽下的乱撞。

他从袁毅的一句话里捕捉到了两个词,一个是暗恋,一个是报复。

是不是有人要报复自己呢?他努力回想和这个女人所有可能的关系。他确实有过不安分的日子,一年前,他在同学会上偶然碰到了多年不见的初中同学钱落落,钱落落在那个懵懂的时代暗恋了他整整三年,却出于少女的那颗羞涩之心一直都未曾对葛天表白过,后来她出席了葛天的婚礼,还献了祝词,葛天没有注意到,钱落落的眼眶里自始至终都噙着两汪清澈的水,却强忍着到最后都没让其掉落。

直到那次同学会,葛天才知道,钱落落至今仍然单身,她默默地关注了葛天很多年,她熟悉葛天的工作、葛天的作息、葛天妻子的工作和葛天妻子的作息,有几次,她走到了葛天家的楼下,想给他打一个电话,借着叙旧为由看他一眼,可她却没有勇气。

同学会开到了很晚,大家都喝了很多酒,葛天的脸红到了脖子根,钱落落的头也一阵阵发晕。这时候有人提议玩个游戏,每个人都指定在场的一个人说一个隐藏多年的秘密,比谁的秘密最劲爆,他就不用买单,葛天和钱落落都借着酒性参加了这个游戏。不知是谁指出了钱落落,钱落落慢慢的转过了头,她的目光停在了葛天的脸上,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我喜欢葛天,喜欢了很多很多年,很喜欢很喜欢……”

说完,她把眼帘慢慢地垂了下去,望着地面,她的双颊更红了,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红的像初扒开云层的朝阳,衬得她均匀的鸭蛋脸更加可爱,少女般的羞涩又为她增添了一股令人难以抵御的魅惑。

葛天怔住了,他万没有想到钱落落会多年深藏着这样一个秘密,对他不能言的秘密,对所有人都不易启齿的秘密,要不是大家喝多了酒,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听到钱落落的告白,而这个腼腆又乖顺的女孩有可能就这样等他一辈子,什么都不说,不会参与到他的生活中,不会影响到他和妻子感情的一分一毫,不会将自己的存在暴露在他的周围,就那样默默的观望着自己,即便自己什么都不知情,她依然为他守身如玉,期盼着哪一天可以在自己遇到难处时帮他一点什么,然后再默默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