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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上,張昭華去中殿陪徐王妃用早餐。徐王妃見她便道:“你做的幾樣點心,我昨日給殿下送去了,糖蘸是最得他歡心。”

“父親覺着好,兒婦就沒有白做,”張昭華高興道:“只是糖蘸如其名,糖分太多,吃多了口苦發膩,而且這東西還是油炸出來的,容易引得胃火旺盛,還是少吃為好。”

“你說得對,”徐王妃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聽宮中醫正的話,讓他早上吃上一兩塊就行,晚上不許吃這個,要不然容易睡不好覺。”

吃完了早飯兩人就啟程了,其實今天是有事情要做。

徐王妃膝下三兒三女,按年齡排是永安、高熾、永平、高煦、高燧、安成、咸寧,這都是她親生的,王府還有一個最小的郡主,常寧郡主,今年九歲,生母早亡,也養在王妃身邊。然而除了他們,其實三年前府中還誕生了一個孩子,是個男孩兒,也有名字,叫朱高燨。

他在洪武二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出生,但出生後在一個月內就夭折,對於他的身世,府里似乎有些避諱,張昭華也就沒有多問,她也知道分寸。

朱高燨在洪武二十五年一月十七日去世,屍骨被放入慶壽寺佛堂中,燕王和王妃給他舍了一盞長明燈在佛前,日日供奉。然而這還不夠,從此以後每年一月十七日到二月十七日,都會讓朱高燧這個王妃的親生子在寺里念經一個月,替幼弟祈福。

她們今日便是要去慶壽寺里接高燧回來的,這一個月的時間到了。

車駕行在路上,張昭華到王妃眼睛微微闔上似乎有些疲倦的樣子,就知道恐怕她昨晚上並沒有怎麼睡好。

“母親,”張昭華把車裡的錦被攤開,輕聲道:“您稍微睡一會兒吧。”

“不睡了,也睡不了多長時間,”徐王妃道:“慶壽寺離得不遠,一會兒就到了。”

果然再行了一刻鐘不到,轎子就停下了,他們到了慶壽寺。

慶壽寺是金朝官辦寺院之一,創建於金章宗大定二十六年,因寺內有雙塔,故又稱雙塔寺。雙塔都是八角密檐磚塔,東西比肩排列。一座是九級海雲塔,塔名為“海雲大師塔”,建於蒙古國憲宗蒙哥汗七年,額曰:“特贈光天普照佛日圓明海雲佑聖國師之塔”。雲大師是,慶壽寺住持,因他在戰亂時竭力救民疾苦,金宣宗賜海雲通元廣慧大師稱號,圓寂後建此塔。

另一座是七級可庵塔,建於蒙古國憲宗蒙哥汗八年。塔名“可庵大師靈塔”,額曰:“佛日圓照大禪師可庵之靈塔”,是紀念慶壽寺住持可庵大師而建。

慶壽寺曾作為金朝的慶壽宮及元朝太子的功德院,輝煌一時。這座寺廟到現在也是香火鼎盛,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張昭華在寺廟前面,一抬頭就能看到寺廟西南隅有兩座玲瓏秀麗,巍峨壯觀的磚塔,左右相擁矗立,在朝陽的映照下,更顯古樸雄渾。

她跟在徐王妃的身後進入了寺中,很快就有穿着袈裟的和尚來迎接,他們似是知道王妃來做什麼,頂禮之後就默默在前面帶路。走在寺里才知道這個地方有多大,從大門到最大的大殿之間有一片偌大的廣場,極目望去似乎能容納三四千人,可稱壯觀。

大雄寶殿的面積應該是張昭華兩世以來見過的最大的佛殿了,這裡是僧眾朝暮修持的地方,大殿中佛像兩旁密密匝匝擺放了三四百個黃袱,可見在殿上做早晚課的僧人有多少。

張昭華和王妃在殿里上香敬佛之後,由僧人引着往後面走。繞過三座大殿,張昭華又一次被震驚了,因為寺廟的後院佔地百頃,松樾盈庭,甚至還有潺潺溪水流過蓮池,與王府花園的景色相比有過之無不及。

因為是兩條溪水分別匯入,所以東西也是建了兩座小橋,這小橋前面有碑亭兩座,碑上分書“飛虹橋”,“飛渡橋”,筆力蒼勁,為金章宗親筆所書。越過小橋,前面是萬佛殿,又稱萬佛牆,以石做櫥子形,並設門扉,供奉萬尊銅鑄佛像羅列其中,每一尊佛像前面點燃一支蠟燭,光明洞徹,莊嚴巍然,使得整座殿堂宛如十方諸佛護佑之佛國凈土。

然而這並不是終點,王妃只是在這裡重新點燃了九支蠟燭,拜過之後又隨着僧彌往後面走。穿過樹齡上百年的參天古木,終於停在了一座寫着“精藍丈室”的屋子前面。

“勞為通稟。”徐王妃合十雙掌。

不一會兒小沙彌出來了,道:“大師請您進去。”

兩人走進了丈室中,最先入眼的是正中央的一尊玉佛,佛前蒲團上面一正一側坐着兩個人,正喃喃念着經。

坐在側面的人是一個老頭,白須白眉,聽到聲音睜開了眼睛。

張昭華心裡暗自抽了一口氣,這老頭面貌清矍,身形枯瘦,有如一截病梅。所謂的“病梅”,就是“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以疏為美,密則無態”的模樣。然而等他睜開眼睛,又讓張昭華看得一驚。倒不是因為這一雙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給她留下了印象,而是因為這眼睛輪廓是三角狀的,如此就是上三白眼和下三白眼並存了,聽說這種人個性非同一般,自我意識很強,容易出人頭地,這要是在別的地方看到這樣的眼睛也就罷了,偏偏出現在一個老和尚的面上,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他衝著王妃一頷首,王妃也回了全禮,這讓張昭華又重新估量了一下這個人的分量。

道衍大師這個名字,張昭華之前是聽過的,高熾說過,是用着他給的方子濯足,效果顯著。但是這個人可不是醫師,他是燕王手下最信用的謀士。如此推斷,這個人的地位非同一般,因為燕王最後造反成功,跟着他乾的人肯定將來都有富貴可享。

“三王子在我這裡念經一月,”道衍開口道:“今日便可歸去了。”

他這麼說,背對着她們的那個人才轉過身來,這就是安陽郡王朱高燧了,他是洪武十六年生的,如今十二歲。

朱高燧的面貌是很像徐王妃的,端正秀美,是一個翩翩公子,但是因為穿了僧彌的衣服,雖然束着頭髮,卻沒有一絲煙火氣的樣子。

燕王府這三兄弟的長相說起來非常有意思,老大面方耳闊,像佛;老二英武逼人,像爹;老三眉目如刻畫,像娘。

高燧的面目是很平靜的,但是仔細看卻似乎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陰鬱,就算是被王妃抱在懷裡也沒有絲毫波動。

“王妃可以帶他回去了,”道衍道:“明年老衲還在這裡恭候。”

聽到這一句話,高燧又微微地瑟縮了一下,眼睛也游弋起來。

“還有王妃身邊的這一位,”道衍似乎眯了一下眼睛:“老衲可從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