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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鑫、郑森、郑淼三兄弟均已被封为侯爵,朝廷邸报照例要分给他们一份。三人读了之后无一不坐立不安,一收到父王的召唤,便立即将手中正在办理的公事托付给手下干练之人,自己驱快马连夜就往广阳城赶来。

这三人之中,郑鑫、郑淼在山海关外办理甄别邪教爪牙及安置流民事宜,郑森在博州协助崔楠、韦护二将组织军队休整操练,紧赶慢赶飞奔至广阳城中之时,都已是第三日早晨。

朝中纷起参劾之事虽然重要,却有别于军情战事,并非刻不容缓的急务。郑荣知道几个儿子星夜敢来,必然疲惫不堪,便让张龙传令下去,要几人安心休息一天,从容用过晚膳,到申时再夤夜求见。郑鑫等三人听了无奈,只好草草吃过午餐,胡乱睡了一觉,吃饱晚饭之后再进王府议事。

三兄弟进入郑荣书房之时,父王已在屋内同钟离匡及秋仪之说话,也不知这二人来了有多久了。三人磕头请安完毕之后,便听郑荣吩咐,依次坐在早已摆放好的绣墩上。

郑鑫是长子,对所议之事早有准备,一拱手,刚要说话,却听郑荣说道:“父王十万火急叫你们几个过来,所为何事,恐怕你们几个都已知道了吧?本王已同钟离先生商议了几日,也觉得此事十分难办。不知尔等有何主张?”

郑鑫终于逮到话头,说道:“我以为这些弹劾奏章不过是无中生有、捕风捉影而已。父王或亲笔、或由钟离师傅代笔,写下一篇辩诬奏章,直达天听。以皇上对父王的信任,想必这吠尧桀犬便会作鸟兽散。”

郑荣听了,心想这郑鑫思虑不过如此,若此事如此简单又何必召你们几个过来商议?口中却道:“郑鑫此话,深合本王心意,本王今日已同钟离先生拟下一篇奏辩文书,正要用黄绫装裱,直送北阙。”

郑鑫听父王夸奖,颇有几分欣欣然。

身旁的郑森是个急性子,还未等父王问话,便道:“大哥好修养,我却没这份耐心。要我说,就连什么奏章也不用上。眼下我们幽燕南下的军队已全部凯旋,士气正盛。只要将接临几道的关隘统统封闭,再派重兵把守,朝廷又能拿我们怎么样?等他们脑子想清楚了,自然就会派人过来认错。到时候父王也不用给他们面子,干脆就摆摆架子,狠狠骂他们一顿,也好出出这口恶气!”

郑森最是粗率愚钝,然而他今日这番主张虽然简单,却也在理。若幽燕王真的下定决心,就这么锁闭关防、据险守要,那以他今时今刻的兵力、财力和人望,朝廷上下还真是拿他毫无对策。

这条建议深合郑荣之心,他却不动声色,既不夸赞也不训斥,又问郑淼道:“郑淼,你怎么说?”

郑淼眉头拧成一团,谨慎地一字一顿说道:“大哥二哥所说的,均是一时良谋。可依我愚见,这弹劾奏折如雪花一般,若是每封都要反驳,自己就先累死了;而拥兵自保,虽守得了一时,却守不了一世。以上两条可都不是长久之计……”

郑荣自被封为幽燕王,又领幽燕一道军政要务以来,朝廷上下都是十分信任,从未有过这样群起而攻之的情况。郑淼一心为父王出谋献策,早已忘了自己一直以来信奉的“韬晦”二字,短短几句话便把两位兄长得罪了,也似未察觉,但听他继续说道:“依我看,群臣如此攻谀,其后必有主使!当今之计,是要查明是何人在背后挑唆,然后或按兵不动、或釜底抽薪、或欲擒故纵,才能针锋相对。不怕父王怪孩儿卑劣,到时就是效仿专诸聂政,也未为不可!”

郑淼向来温良敦厚,今日之言却杀机四伏,三伏酷暑之中竟让此屋中人听了不寒而栗,尽皆沉默不语。

良久,郑荣才道:“郑淼此话,虽然有失偏颇,但也有可取之处。本王同钟离先生连日商议,也正是要查明是何人在同本王为难。只是我广阳同洛阳远隔千里,实在是鞭长莫及,本王正打算派遣一人进京查访,不知尔等有何人员可供推荐?”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一旁沉默许久的秋仪之却挺直了身体,说道:“仪之不才,愿赴进城为义父效劳解忧。”

郑荣听了,笑问道:“你秋仪之何德何能?如此紧要的差事,怎就见得非你莫属了?”

秋仪之见义父笑容可掬地望着自己,知道已遂了他的心意,离凳一躬身,嘴角略带了一丝笑意说道:“义父请恕我狂妄,仪之乃是此事当下唯一人选。”

郑荣“哈”地笑了一声,道:“你狂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然而本王麾下战将如云、谋士如林,怎就见得挑不出第二个人去办这件事呢?”

“这原因有三。一则义父心腹虽多,但能确信无疑的只有在座的钟离师傅、三位兄长和我而已。只有这五人才能忠心耿耿、殚精竭虑地帮义父做好这件大事。”秋仪之看了郑荣一眼,继续说道,“二则眼下这个局面,义父片刻也离不了钟离师傅,因此师傅是断然不可轻动的。而几位兄长都是义父血脉,又都封了爵位,派入京师便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利于办理隐匿事务;又或为别有所图之人挟制,不免让义父掣肘。三则么……”秋仪之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下来。

“第三条理由是什么?你但说无妨。”郑荣道

秋仪之抬头盯着郑荣的眼睛,缓缓说道:“这第三条,我若说出来,唯恐伤了父亲舔犊之恩……”说着说着,竟带了几丝哭腔。

钟离匡在一旁摇着折扇,听得清楚。派仪之去京城打探消息、办理事务,是他同郑荣商议已定的,既然这秋仪之现在能够自告奋勇,那是最好不过。但他叹息:自己这个学生教了这么多年,竟和自己年轻时候一个毛病——不知道韬光养晦的道理——何苦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把话说得如此透彻呢?

于是钟离匡接话说道:“仪之不必再多言,我已同你父王商议过了,正是要派你去洛阳办事。眼下已是酉时,你且回去准备准备,要尽早出发,莫要空耗时日以至错过时机。”

秋仪之回到自己不大的府邸之时,已是戊牌时分。因肚中饥饿,草草吃下看门老王下的一碗阳春面,又洗漱一番躺下之时,已是申时了。

小小的后堂卧室之中实在是闷热不堪,便干脆将床上枕席搬到院子里,光着膀子,点起艾香,慢慢躺下,半梦半醒地望着头上的夜空。“噜噜”察觉到了主人的行动,从窝里慢慢爬出,适意地伸了伸懒腰,便在主人身旁趴下。

秋仪之抚摸着“噜噜”身上又浓又长的白毛,仰望着银河繁星,不知自己已经去世的父母化为哪颗星辰,是否高挂苍穹之上也正注视着自己?

守夜人“笃笃笃”的梆子打更声,从浓重的夜色之中悠悠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