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羽正要彎腰去撿這對袖劍,忽然出現的一隻手把這對羽刃拾了去。
殷羽順着這手看過去,才發現是羅泯。
羅泯把這對羽刃套在自己的前臂上,連按卡扣,三段劍刃瞬間從腕下彈出,拉伸成了一柄一尺長的劍刃。
羅泯手放在第一段與中間第二段連接處的卡扣,第一段立即發生摺疊,和第二段成了垂直方向,就像一把雙刃鐮刀。
殷羽正看得入神,羅泯卻忽然一個箭步衝到了她的身邊,羽刃直切她的喉嚨,殷羽閃躲不及。
正想着羅泯應該不會傷她,脖頸卻被划出了近二寸的細長口子,鮮血瞬間噴涌而出。
殷羽感受到了喉嚨下面的劇痛,還有流出來的溫熱。
她保持原先的動作僵在原地,凝視前方,眉頭皺成一團,嘴角翕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一瞬間她甚至懷疑,自己會不會真的就這麼死掉了?
她還沒有成為一個功夫高強的人,還沒有為襲風做任何事,還沒有兌現對他的承諾,就這樣死了嗎?
她真的有點不甘心。
就在殷羽凝視前方出神的時候,羅泯已經收起羽刃,快速用布帶把她的脖子纏繞上勒住,瘋了似的抱着她衝下樓去。
羅泯抱着殷羽大步快跑着,他此時的腦袋裡什麼都沒有,他只是想立即回到祭巫閣,找到師父給她醫治。
從神兵閣到祭巫閣的路他走了很多次,今日這路卻格外的長,似乎怎麼跑也跑不到頭。
他原本只是想拿起那對羽刃給她做個示範,他沒想到她竟然不會躲,竟然就站在那裡等着自己把劍刃伸到喉嚨前。
她為什麼不躲,難道她就不怕他真的會殺了他嗎?
這該死的信任。
羅泯此時心中既有那麼一點點的欣喜,又覺得恐懼。
如果她真的就這麼死了,該怎麼辦?
她還只是個十歲的小蘿卜頭,這麼死了太不值了。
羅泯瞥了一眼自己懷中蒼白的小臉,雙目緊閉,呼吸微弱,脆弱得似乎就像一個易碎的搪瓷娃娃。
她一直都是這樣的嗎?以前不是很能打,也挺耐打的嗎?
每次欺負她,她都像個小狼崽子一樣凶,非得討回來不可。
現在怎麼這麼脆弱。
羅泯忍不住在心裡吶喊,別死啊,你死了我欺負誰去?
因為他異於常人的眼睛,世人要麼怕他,要麼厭惡他,沒有人願意和他待在一處。
只有現在躺在他懷裡的小蘿卜頭既不怕他,也不會像旁人那樣厭棄他。
唯有他自己知道,遇到這樣一個人,有多不容易。
羅泯發誓,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就像一頭蓄足力氣追趕獵物的豹子。
而此時他要搶的,是她的命。
祭巫閣的大門終於出現在了眼前,羅泯快速闖了進去,像一道疾風般衝上了祭巫閣四十九階承天梯。
羅泯大喘着氣,抱着殷羽跪到了羅成堂的面前,聲音斷續,含糊不清地喊道,“師父救她。”
羅成堂一眼便看見了殷羽喉嚨下面早已被鮮血染紅的布帶,當即催促道,“快,送到醫室。”
羅泯跑了這麼遠的路,又忽然跪在地上,此時有些腿軟,一個趔趄險些讓殷羽從懷裡滑了出去。
但那一瞬間他卻死死地抓住了,寧可自己的雙膝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他也沒有撒手。
羅成堂從羅泯懷中接過殷羽,快步朝醫室走去。
而羅泯則跪在地上,脊背僵硬,一動不動。
他忽然不想起來了,就這麼跪着,也不錯,至少好過一點。
他第一次覺得,人生一場,與其說遇見一個人是一場意外,其實失去一個人,才是意料之外的意外。
從前,他從沒想過得到。但遇到之後,卻也從未想過這麼快就失去。
殷羽是被吵醒的。
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了襲風的聲音,“羅泯,你不該出現在這裡,馬上走。”
緊隨而來的是羅泯陰鷙慵懶的聲音,“這裡是我羅家的祭巫閣,我為什麼不能來。”
“這裡是祭巫閣不假,但你自己做了什麼事你難道不清楚嗎?”
襲風的聲音里壓着怒火,呵斥道,“小羽若是醒不過來,我定要你百倍償還。”
羅泯冷笑,“你是她什麼人,又憑什麼管她的事。”
襲風聲音凝滯,默了一會兒才道,“是朋友,也是家人。”
“呵,家人?她什麼時候改姓穆了?”
襲風怒斥道,“無需多費口舌,只要有我在,你就休想進這個門。”
殷羽原本以為她會就這麼死了,睜開眼發現自己還活着的時候,那種死裡逃生的慶幸讓她深感命運無常,珍重眼前人,珍惜活着的每一日才是最重要的。
殷羽忽然想見一見襲風,但她卻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話來,想下床卻全身都沒有力氣,眼睛掃了一眼床頭,有一隻茶杯。
殷羽伸出胳膊,想拿起杯子在桌上敲一下,卻手一軟,杯子直接掉在了地上,瞬間傳來了刺耳的聲響。
門外的兩人聽見動靜,立即沖了進來,一進門便見殷羽趴在床頭,目光從碎得四分五裂的茶杯上移了過來,一臉的無辜,表示這個茶杯不是她故意弄碎的。
襲風嘴巴微張,深吸了一口氣,終於笑了出來。
羅泯一直半眯着的眼睛也猛然睜大,露出了他那雙異常漆黑的瞳仁。
襲風立即上前,扶住殷羽靠在床頭,柔聲道,“感覺怎麼樣?”
殷羽嘴角翕動,卻發不出來聲音,只要一用力,傷口就撕扯一樣的疼,最後只點了點頭。
襲風見她指着嗓子皺眉的樣子,嘆了一口氣,“別說話,我知道了。”
羅泯見她終於醒了過來,狀態還不錯,一直繃緊的心弦終於鬆懈了下來,又恢復了素日里眼睛半眯半睜的樣子,轉身走了出去。
殷羽看了看他的背影,想說什麼卻也沒法表達。
她知道,羅泯並沒有想殺她,她當時也根本沒有防備他,一切都是一場意外罷了。
她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讓襲風叫住他,她能表達什麼呢,說她毫不怪他嗎?可若是她這一次就真的這麼死了呢?
說毫不怪他,太矯情了吧。
襲風給她乘了碗稀粥來,用勺子喂她喝。
湘婉站在門口,拿着剛剛改好的袖劍羽刃的手不自覺收緊了。
直到後面傳來腳步聲,湘婉才下意識地回頭看去。
落歌靠在游廊上,手裡輕搖着流雲扇,嘴角帶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仙女姐姐,為何不進去?”
落歌旁邊是抓着鞭子,抄手而立的荊月,似乎有些不耐煩。
湘婉淺笑頷首,輕聲道,“走吧。”
三人進來時,襲風用手帕給殷羽擦了擦嘴,將碗放在了桌上。
湘婉把袖劍羽刃遞給襲風,“我都按照你說的尺寸改好了。”
落歌直接坐到了床上,清點了一下殷羽的下巴,笑道,“你可算是醒了,你再不醒,襲風都要和羅泯拚命了。”
殷羽朝襲風的方向看了一眼,卻見湘婉面色似乎不大好看。
見她醒過來,荊月鬆了一口氣,靠在桌上,忍不住冷嘲熱諷道,“你說你怎麼這麼蠢,真不知道你怎麼進的誅夜閣。”
殷羽看着向荊月,微微聳肩,肩膀一頹,自嘲的笑了。
落歌失笑,打趣道,“行了,別笑話她了,在閣里,出現這種事的,也就只小羽一個,她和我們這些人可不一樣,寶貝稀罕着呢。”
荊月撇嘴,“誰稀罕。”
雖然她不願承認,但她知道,從這偌大的誅夜閣,再到只有他們七人的蕭竹音,願意以真心待人的,確實只有穆襲風那個小跟班。
羅泯天天一口一個小跟班,叫得她也跟着忍不住想叫小跟班,這稱呼感覺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