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王上,此事由褚令而起,請容褚令稟告。”褚令抬頭,“子華周歲生辰時,您很高興,於是帶他出大奧遊玩,後來您和珍妃帶着子華去遲島的行宮小住過數日,那時褚令也在遲島,身邊還有個小醫女,您可記得?”

“……彷彿是有這麼個人……彷彿她還帶着面紗,我記得你喚她做……青、青——”

“青麗。”甄姬哽咽着,“在遲島時,她常常伺候王上和褚令飲酒當歌,對月吟詩,您喝醉了,都是她侍寢……您難道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閩王的臉上有些震驚之色,他努力搜索着自己的記憶,彷彿是有個叫青麗的女子,終日掩着面紗,着一身青衣,少女般的兩條長長的馬尾辮,扎着緋紅的頭繩,“可、可孤並未要她侍寢,孤以為、以為那都是甄姬你啊!”

“王上請仔細想想,甄姬何曾會那樣歡喜地……那樣歡喜地婉承恩露……”

“雖然孤時時有些喝醉,可孤明明記得那都是甄姬你的臉啊!”閩王看着面色蒼白的慕容靖,“你、你是青麗的……”

“青麗,是我雪族女子。”甄姬的聲音中,有一種傲然的凄涼,“雪族女子均可以體香催動一種禁術,能讓人聽命於自己。雖然甄姬被魏帝害得失去了此能力,然當時偷溜出雪族玩耍的青麗剛好避開了雪族那場滅頂之災,所以她依然有這樣的能耐。”

“她、她對孤用了此術?!”

“是……青麗對王上一見鍾情,卻發現王上無心於她,不甘心之餘,便求我幫她——”說到此處,甄姬有些不忍地看向慕容靖:“你母親對你虧欠許多,所以她本不欲讓你的身世被人知曉,可如今、如今——”

“不,我沒有母親!沒有!”慕容靖突然大喊一聲,人便飛奔了出去,甄姬看着他的背影,串串淚珠落下,喃喃着:“阿靖,對不起,可我真的沒有辦法……”

“既說了,便不要後悔,也沒有對不起。”褚令蒼涼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向閩王道:“青麗是我帶到遲島的,她的一切所行我都知曉,王上若要怪罪,就怪罪我罷。”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孤!褚令!”閩王一隻手無力地拍打着床沿,“就算孤不鍾情她,但既承恩露,孤至少可以給她一個名分!何至於到如斯地步!”

“我雪族女子,何曾在乎過名分?終身所求,不過一顆真心而已。”甄姬涼然地笑了笑,像是在說別人,又像說自己,“青麗有青麗的驕傲,她知曉您並無意於她,所以只想圓了自己的夢,誰料珠胎暗結、又逢難產,縱使褚令拼盡一身醫術,也只能保得下那個男嬰——”

“不——我當時想保的只有青麗,這個孩子,本就不該來這世上。”褚令搖搖頭,“可青麗說,若孩子沒了,她絕不獨活;可孩子出生了,她亦走了……我終日雲遊四方,實在無法帶着一個嬰孩,便將他託付給遲島的一戶人家。未曾想我數月之後歸來,那戶人家已人去樓空,孩子亦不知去向,我驚慌之下,便讓甄姬幫我尋人。”

“所以,那年你突然堅持要去遲島上的行宮小住,又不讓孤同行,其實就是為了接回這個孩子,是嗎,甄姬?”閩王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甄姬,“你為什麼不告訴孤!”

“生在皇家,算不得什麼好事,”甄姬跪行上前,“扶蘇,你捫心自問,做慕容家的王,你快活嗎?慕容煦,他快活嗎?子華,他又快活嗎?”

“那你們現在為什麼又要告訴孤!為什麼!”閩王顫抖的手撫上了自己的額頭,“孤這一生,從不欲欠人,臨了了,才發現竟欠了一個女子的一生……”

“王上膝下單薄,說到底,都是甄姬害的。所以甄姬決不能讓慕容家無後,不能讓閩國無主!”甄姬終於到了閩王的床榻邊,她握緊閩王顫抖的手,“阿靖從小和子華一同受教,文才武略,毫不遜色,且他性情果斷剛毅更勝子華三分——王上,由他繼承王位,必不會負了這閩國的臣民。”

“在你心中,也有閩國,有慕容家嗎?”閩王輕輕撫過甄姬的滿是珠翠的髮髻,彷彿其中也有幾縷白髮,他心中一酸,“二十多年了,孤一直以為,你心中只有報仇。”

“二十多年了,直到阿靖到遲島來尋我,說王上快不行了,那時我才發現,所有的仇恨執念,都不如你重要,你活着,比什麼都重要!只是如今我們都老了,我悔悟得太遲了……”甄姬滾燙的淚水,一滴滴滴到了閩王的手上,一瞬間,閩王垂死的心彷彿活了過來,他掙扎着起身,掙扎着摟着她的肩膀,笑着說:“有你這句話,扶蘇此生足矣。”

……

此時的慕容靖,一時間不知該走向何處,奧園中到處可見的樹木、花叢,他滿眼滿心,好像處處都是張牙舞爪的怪物,這座熟到可以閉眼走到每一處宮室的奧園,竟突然變得這樣可怕。而慕容靖從來沒有這麼怕過,他踉蹌着步子,漫無目的地奔跑着,穿過花園,奔過一條條小徑,不知不覺他竟走進了南雁樓的後門。而閑來無事的陽櫻,此刻剛將大婚時穿過的那件銀底大紅色的吉服掛在了她自己搭在兩棵樹之間的一根竹竿上。

“大奧的氣候實在是太潮濕了,這吉服料子嬌貴,趁着午間的陽光,還是要多晒晒才是,”陽櫻一面說,一面迎着風小心翼翼地撫平衣服,她的手觸碰到衣服上所繡的青鳳飛天圖案,那金線彷彿有些硌手,摩挲過去,恪得她心中一顫。那日大婚,直到深夜不知幾許,整個奧園似乎都忙於閩王的突發急症,似乎所有人都忘了還有她這樣一個等着被揭蓋頭的假新娘。彼時她已經等得昏昏欲睡,然而閩國的規矩,若無人揭蓋頭,她亦只能一直坐等着。不知道外面過了幾更天,那人終於來了,在灼灼紅燭下,他說:公主殿下,對不起,阿靖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