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淮西激流涌動,甚至可以說是天翻地覆,但鍾嶸在厲山惘然不察,靜待消息從光山縣傳來......

二十七日午時,厲山依舊細雨蒙蒙,連日來的冷雨,使得道路變得泥濘;數十騎簇擁着兩輛狹廂馬車穿越淮山之間的山道,往厲山大營馳來,馬蹄、車轍犁踏得泥漿翻飛。

陳景榮掀起車簾來,亮起鍾嶸給他的令牌,直接帶着車馬進入厲山北營。

鍾嶸聞訊陳景榮從光山返回,這兩天來等得心焦的他,忙從南營走來相迎。

“陳先生,”鍾嶸身高將有七尺,足比陳景榮高出一個頭來,身材又魁梧無比,迎面走來,彷彿一座小山正移動,他站在瘦弱的陳景榮之前躬腰行禮,看上去有些滑稽。

陳景榮一臉倦容,眼睛裡斂着太多的猶豫跟遲疑,心裡暗暗自問:“鍾嶸此賊殺人不眨眼,滿手血腥,生性兇殘,對故主又無絲毫忠心誠意,此時真能與他共謀嗎?”

陳景榮臉上的遲疑,鍾嶸也能看得出來,他皺着眉頭,看着遠處還停着一輛簾幕密遮的馬車,叫淮西數十甲騎團護在中間,他眉頭一跳,疑惑的問道:“還有誰與陳先生同來?”

陳景榮回頭看了一頭,既然已經入了厲山大營,再想回頭也不可能了,壓着聲音說道:“招討使在馬車裡!”

“......”鍾嶸剛才腦子裡一瞬轉過無數人名,萬萬沒有料到馬車裡會是河南招討使董原本人,董原親自來厲山大營,沒有叫鍾嶸欣喜若狂,只叫他又驚又疑,下意識的想到淮西內部必然出了大問題,不然董原斷不可能輕易犯險來厲山大營。

鍾嶸自然曉得自己不是老實之輩。

陳景榮看著鐘嶸臉上的褶子肉以及那些縱橫的刀疤,也是心驚肉跳,鍾嶸等將雖然名義上都歸降淮西了,但他在厲山獨立轄制三萬餘降軍,淮西現在還沒有其他鉗制他的手段,真要把他就此看成無害的大貓,那就大錯特錯了。

要是一招賭錯,就是血濺七步、兵崩離析的下場,怎叫陳景榮不心驚膽顫?

看着陳景榮與鍾嶸在細微雨幕下站着說話,一襲青衣的董原揭開帘子走下馬車,示意扈騎留在原地,孤身舉步往鍾嶸走來,負手身後,笑道:“鍾將軍不歡迎本使來厲山大營嗎?”

鍾嶸想不出哪裡出了問題,但董原身穿青衣便袍,氣度猶自不凡,臉色雖略顯蒼白,但眼眸炯炯有神,彷彿藏有電光,叫他不能逼視。

雖說未曾與董原謀過面,但鍾嶸也不懷疑眼前的董原能是別人所能扮的——彷彿停滯了有幾息時間,鍾嶸推山跪倒,在濕地上便行拜上之禮:“招討使不辭辛勞以視厲山,末將沒能遠迎,請招討使寬恕末將!”

董原目光炯炯的看著鐘嶸跪下猶魁梧異常的身體,與陳景榮對望了一眼,才去將鍾嶸攙起來,說道:“本使來厲山大營,便是不想你我異心,鍾將軍又何必如此見外!”

“是不是淮西出了變故?”鍾嶸就勢站起來,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問道。

董原暗感鍾嶸雖說滿手血腥,但畢竟不是笨人——只要不是笨人,事情反而簡單一些,就怕他擰着不懂其中的厲害,點點頭,說道:“淮西確實出了一些變故,也不需瞞鍾將軍:就在昨日,在信陽的風離軍指揮使寧則臣奉樞密院令率部去接管壽州的防務,我已下令壽州的守將率部撤來信陽了......”

董原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彷彿叫鍾嶸給毒蠍子猛蜇了一下,臉色驟變。

壽州之於淮西,宛如江寧之於南越。失去壽州,董原就失去在淮西立足的根基,不要說收留厲山降兵了,便是養自家麾下十萬兵馬都難,也就意味着董原根本就沒有投附的價值!

但不投淮西,還有什麼路擺在面前?

陳景榮緊張的看著鐘嶸的反應,要是鍾嶸此時拿董原的人頭向淮東投名,該如何是好?

董原初知鳳離軍擅離信陽去襲壽州,震怒之下,當夜嗑血不止,故而此時臉色有着失血的蒼白,但他禁止諸軍有什麼行動,於二十五日入夜前才派信騎馳往壽州,下令不得反抗,又傳書使元歸政率南陽軍殘部接掌信陽城,他則決定隻身來厲山見鍾嶸,陳景榮與劉庭州等人皆苦勸他不能行此險計,要防備鍾嶸有豺狼之心!董原只言:“我猶是為大越守邊定疆的帥臣——鍾嶸殺我投淮東,此時的林縛,會不吝惜名聲去收留擅殺大越帥臣的降將嗎?鍾嶸扣押我獻於淮東,你們難道擔心林縛會私扣一名無罪的樞密副使嗎?難不成鍾嶸還有退路將我獻給北燕?我此時不去厲山,不去取得鍾嶸的信任,林縛只需派人送一紙樞密院令來勒令我等整治降軍,就能使厲山降軍分崩離析......”董原力排眾議,與陳景榮孤身赴厲山,站在鍾嶸之前。

在董原離開光山大營之前,也叫刺殺羅獻成的燕將佟爾丹從囚營成功“劫獄而逃”,以免林縛拿樞密院的名義過來要人。

“我欲使鍾將軍為先鋒率兩萬兵馬渡淮北上去收復確山、汝州等地,”董原不管鍾嶸臉上有什麼變化,自顧自的說道,“鍾將軍意下如何?”

此計也是險計:叫鍾嶸有機會率兩萬降兵渡淮北上,從此之後對鍾嶸來說就是海闊天空,他要是脫離淮西的掌握轉而再去投北燕,董原將徹底堵死自己的退路,不率部叛反,就只能要辭去樞密副使、淮西行營總管、河南招討使等職,交御全部的兵權才能負擔下此責,對江寧有所交待——同樣的,鍾嶸若是只有董原能掌握,他與董原諸多嫡系兵馬,都孤懸淮河以北,那林縛就不會輕易再對淮西、對董原下狠手......

鍾嶸低着頭,眼珠子轉動,腦子裡飛快的閃過諸多念頭。

他未嘗不想拿董原的人頭轉投淮東,但想到董原此時好歹與林縛同為南越帥臣,他拿董原的人頭去討好林縛,只會叫林縛斬下他的腦袋以示清白——董原能過來,必然做好萬全的準備,他即便殺了董原,也未必能從信陽北逃,而且葉濟羅榮派佟爾丹刺殺羅獻成使隨州軍降淮西,自然不會希望看到董原給自己殺死。

既然董原表示要自己率部去收復確山、汝州,就表明沒有加害之心,鍾嶸也稍稍心安,壓着聲音,說道:“鍾嶸常聽人言‘是可忍,孰不可忍’,林縛此子如此針對淮西,不說一聲就取壽州,招討使為何還要忍他?倘若招討使用鍾嶸為先鋒去襲隨州,鍾嶸必為招討使殺出一條血路來!”

“鍾將軍,你既入淮西為將,便是大越之將臣,焉能對友軍擅開兵釁?”董原如此說,語氣卻不嚴厲,而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跟無力。

“淮東做得了‘初一’,招討使怎麼就能做‘十五’?”鍾嶸說道。

陳景榮在旁邊說道:“不說在樊城、棗陽的淮東軍精銳三萬餘眾;淮東軍在南線的主力,以及池州軍一部,共計有十四五萬精銳,已經到盤坡、孝昌一線,其北上趕到隨州,只要三四天。鍾將軍有幾分把握能趕在淮東軍南線主力北上之前,拿下有一萬淮東軍精銳所守的隨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