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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無比的地下牢房裡,只有李照和薛懷的腳步聲。

許多地方都因為頂上大樓的坍塌而跟着塌陷了,有的塌陷處還在不斷地往下落在砂礫,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臭味。李照在行走之間,隱約能看到已經腐爛的屍體和被牆體壓住的斷肢殘骸。

薛懷扇了扇面前的灰塵,左臂始終環在李照身側,他瞧了一眼,發現長廊盡頭還有往下延伸的樓梯,便問道:“我們是要去哪兒?這兒到處都搖搖晃晃的,久待怕是會出事。”

李照舉着火摺子在兩側牢房看了看,腳下沒停,口中解釋道:“要下到地下三層去,那裡有一具屍體,可能有我要的東西。不,不是可能,是一定有我要的東西。”

“總之我們得速戰速決。”聽着李照說裡面有她要的東西,薛懷也就不再多說旁的,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眼神始終防着頭頂時不時掉落的石塊。

階梯走了約莫一盞茶的時候,兩人便已經到了底。

此處是地下第三層。

那日見到的牢房裡那些人或獸此時都已經變成了屍體,死狀無一不慘烈到了極點,但看上去卻並不是因為頂上垮塌,或是飢餓所造成的。

牢房的大門都是被利器割斷而非倒塌,屍體胸口和背上都有着深可見骨的傷口,臟器污血淌了一地,散發出陣陣惡臭和腐敗的味道來。

李照心頭鼓鼓,腳下步子不自覺地就加快了。她飛快地衝到甬道盡頭,果不其然就在最後那個牢房的門口,看到了亢龍所說的景象。

女人披頭散髮地躺在牢房外。她身上的白衣早就已經變了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胸口的那一塊肉粉色的拼圖樣方塊,整具屍體並沒有呈現出高度腐敗。猙獰的面色,身側的黑血,以及胸口被撓破了的皮肉都像是被停留在了她剛死的時候。

“看上去和亢龍說的相差無幾。”李照說著,毫不忌諱地蹲下去,用手摸了摸那塊肉粉色的東西。

當——

一陣激蕩的聲音頓時回想在她腦海之中,令她險些心神失守。

回過神後,李照連忙屈指一摳,將那肉粉色的東西輕而易舉地拿了下來。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義體碎片被裝載在普通人的身上,所以她並不清楚女人的發狂是不是因為這個,也不清楚為什麼女人自己取不下來。

不過這東西在回到李照手上後,眨眼間就褪了色,變成了她十分熟悉的灰白色。

接着,須臾過後,李照面前的這具屍體便以常理所不能理解的速度開始腐爛,最後是爛成了一句枯骨,半點血肉不剩。

薛懷面無表情地目睹了這一場驚變之後,抬步越過李照,走到了牢房門口。他伸手撥了撥半掛在柵欄上的鎖鏈,隨後瞧了一眼牢房裡面的少年的屍體,說:“看上去這些都是那個女人的手筆?”

因為剛才他觀察到,那個女人屍體的雙手手指十分尖銳,甚至定睛看去,可以看到如刀刃一般的寒芒。

“這孩子死的這麼慘,臉上卻是帶着笑……看着有些奇怪。”薛懷學着李照蹲下去,想從頭到尾地好好檢查了一番這少年的屍體。

然而與外面那個女人不同的是,牢房裡的這個少年的屍體已經腐爛得有些厲害了,濃郁的惡臭險險將剛蹲下的薛懷熏個腳朝天。

他憋着氣連忙起身,草草看了一眼屍體就轉身出了牢房,嘴裡總結道:“自左肩到右下腹,一條寬約三寸的口子,臟腑……”

“臟腑如何?”李照回頭問道。

“臟腑沒了,裡面是空的。”

薛懷搖了搖,這少年的神情分明是無限眷戀的,說明哪怕是到死,他都對那個傷自己的人抱有感情,甚至都捨不得去表露痛苦。

“帶出去厚葬了吧。”李照瞧着那枚在自己掌心消失不見的碎片,斂眸脫了衣服,俯身將女人的骸骨收攏到衣袍中,合臂抱了起來。

“哈?”

後頭的薛懷難以置信地扭頭看了一眼散發著幾近有形的惡臭的屍體,搖頭抗拒地說道:“要不還是算了,不要太看重這些虛禮。”

“阿懷你還是第一次表示出這麼強烈的抗拒,越來越像個年輕小夥子了,不錯。”李照噗呲一聲笑了,轉身過去一大包的骸骨放在薛懷懷裡,就要與他擦肩而過。

“行行行,我抱我我抱。”薛懷一看李照這架勢是要自己去抱,連忙就把女人的骸骨還了回去,趕忙先一步把少年的屍體抱了起來。

這一抱——

帶起一陣風來。

李照和薛懷不約而同地側頭朝地,連連嘔吐出聲。

兩人各抱着一具屍體回到地面上時,外頭已經天黑了。德勝軍被安置到了城中各處的空置房裡,沒受傷的同昌城的百姓們就各回各家,傷病員則被安置到了秦艽所在的院子附近,好使他隨叫隨到。

城中各處都十分安靜,偶爾會有幾聲呻吟,更襯得整個同昌城在夜幕低垂之下,添了一層悲傷。這個原本十分漂亮的邊陲城鎮如今滿打滿算也不過剩了六百多人,十室九空,家家離散。

阮素素撐着下巴,等在府衙的院門口。

“阮姐姐怎麼沒去休息?”

李照跨出來後第一眼,便看到了沐着殘陽的阮素素背影,分外蕭瑟。她喊了一句,快步過去,逗趣地繼續說道:“今日咱們算是及時趕到了,沒讓傷亡增多,阮姐姐居功至偉呀。”

一路上若不是阮素素靈機一動,帶着大家抄小道與德勝軍會和,那麼即便他們提前趕到同昌,只怕也是一場惡戰,就算能贏,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順利。

阮素素的神色有些疲憊,她起身回頭看了一眼李照,目光落在她懷裡抱着的骸骨上,說:“若我們能再快些趕到,也許城門口就不至於流那麼多血了。”

進城時,他們每一個人都曾震驚過。

為那青灰色的城牆上沾滿的鮮血,為那一地或被斬首,或被洞穿的屍體,也為城門樓上掛着的死不瞑目的人頭。

如此慘烈,如此決絕。

“這就是我想要用知識武裝每一個人的原因。”李照嘆了一口氣,說道:“阮姐姐見識過了那些英吉利亞人手裡的火銃了吧?比我做的要好上千倍不止,他們打同昌人,就像碾死螞蟻一般容易,這就是知識的差距,與我們要付出的代價。”

阮素素剛要接話,眸子一轉,看大了薛懷懷裡抱着的屍體,臉色大變地朝後一邊退一邊掩住口鼻,怪道:“阿懷你抱的屍體怎麼這麼地腐臭不堪,快,快送去郊外一併安葬了。”

“素——”

薛懷也想開口說話,但他一開口,憋氣的功夫就破了功,屍臭轉眼間瘋狂湧入他的口鼻之中,叫他兩眼險些翻過去。

“確實,我這兒也得先去安葬了先。”李照側過頭去,打開了自己懷裡這一包,隨後快步與阮素素道別,朝府衙院外走去。

同昌城南的曠地如今已經變成了萬人冢,所有犧牲遇難的百姓和德勝軍士兵都被統一安葬在了這裡,不分姓氏,不分貴賤。

季百里抱着頭盔盤腿坐在一邊,神色蕭索。

這是他第一次領德勝軍打仗,帶進城的一千德勝軍死亡六十九人,重傷一百八十人,輕傷六百人。而此戰,他們的對手總共才不到三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