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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許興緻勃勃的到了湘王府。

關於跟袁門聯姻的事,覃牧和李夫人對芳許提都沒提,芳許自是不知此事,雖隱隱感覺到長輩們正在為她議親,也全然沒有放在心上——她也什麼好憂愁的?爹是親爹,娘是親娘,哪怕聽從父母之命,親爹親娘也不會坑她,更不會捨得將她遠嫁,便是出閣,也必在臨安城,跟親朋們仍能常見,與閨閣時也不會有多大的差別。

只不過因為及笄,從此後就得加緊學些管家執事的本領,一慣寵縱她的娘親,近段對她的教束也分外嚴格了,芳許難得一日放鬆,所以尤其興奮,一見芳期的面,就是滿臉的春風:“三姐可算是想起我來,這一段兒,我看那些帳本子看得頭暈腦漲,阿娘還讓我打理採辦之事,我還得牢記諸如脂粉,諸如布帛的世價,多少錢一斗米,折換成布帛又是多少,真恨不能再長出一個頭腦,得這一日的空閑真是大不容易,三姐該昨晚就先知會我一聲兒的,我昨晚也能算個舒心覺。”

“昨晚我才聽你姐夫說今天他請了個親朋家中的子弟來,一問,竟然與你年歲相仿,突地就想起來許久沒請你來玩兒了,六妹妹也別怨我,這一段着實事多。”芳期一邊笑着說,一邊“審視”芳許的穿着打扮。

已經及笄的女子了,沒再跟過去一樣梳着雙丫髻,而是矮髻垂辮,綰以珠絛,髻上還佩着小花釵,既不失少女的率真,又因增了這些釵環更添明麗,只是眉眼間的稚氣還在,看不出更多的沉穩。

這個小妹啊,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一派的不知憂愁,嘴上在抱怨乏疲,看她這生龍活虎的樣哪裡像受累的人。

“姐夫在待客?”芳許不由壓低了聲兒,佯作愁眉苦臉:“我還道姐夫不在家,三姐才想起我來呢,唉,姐夫若在的話……我可不敢太淘氣了。”

“我可是聽着了啊,小姑在背後抱怨我太板肅,這不是瞎說么?以前無論你們在我家怎麼鬧騰,哪怕是上房揭瓦,我可曾約束過一句?”晏遲卻正在這時進了水榭。

芳許真被唬了一跳,一回頭,還沒看清進來了幾個人,就聽一句——

“上房揭瓦?六妹妹難道也會武藝?這可好了,受我一拜,還望六妹妹認了我這徒兒。”

芳期:……

芳許:……

這誰啊張口就喊“六妹妹”,還有二話不說就真要跪地拜師是什麼套路?

“這就是三郎,三郎先別急着拜師,拜拜王妃才是正理。”晏遲道。

鍾離奇膝蓋都已經着了地,哀怨地盯了晏遲一眼,結果真拜了下去:“拜願三姐姐芳齡永繼、麗質長存,日日歡顏、時時舒心。”

芳期還愣怔着沒回過神來,晏遲已是一臉的鬱氣:“怎麼稱謂的?誰是你三姐姐了?你怎麼稱謂我的?”

“晏公是老祖宗,不過三姐姐如此貌態,竟比傳言的閉月羞花之貌更勝十分,怎能也以老祖宗稱謂?”鍾離奇振振有詞,衝著芳期笑出八顆潔白的牙齒。

芳期忍不住去看“老祖宗”的神色,差點也笑出八顆潔白的牙齒——她見識過湘王殿下的諸般情態,卻還從未見他如現在這樣的……哭笑不得、無可奈何。

“我有如此老的貌態么?就當得起你老祖宗的稱謂!”晏遲很想怒上一怒,但情知鍾離奇這小子根本不懼他的怒態,發怒既沒什麼威懾力,那就不值得了,又忍不住和他辯上一辯——也是離奇,明知這小子是個詭辯的高手,他竟偏有這耐煩心。

鍾離奇已經自尋了把椅子坐下來:“晏公是太祖的徒兒,比天祖還高一輩,奇若不以老祖宗稱謂,可得挨家法教訓,不敢不以此尊稱,論來奇當然也該尊稱三姐姐,只是奇寧肯挨家法,亦不能將三姐姐喊老了去。”

聽這番話,連八月都忍俊不住,笑出了聲。

鍾離奇眼睛又是一亮:“這位姐姐應是覺得我這話大有道理吧。”

晏遲扶着額頭:“王妃知道這小子有多頑劣了吧?不管是誰,但凡他覺得姿容姣好的女子,都是以姐妹相稱,他有一鄰人,沽酒為生,家中婦人年近四十,女兒卻才豆蔻之歲,他將其婦稱姐,將其女稱妹,別人笑他荒唐吧,他竟也能說一番頭頭是道的理由。”

“佳人本不應以年歲論,我以姐妹待之,體貼親近,這哪裡是荒唐了?世間佳人本該得此體貼,老祖宗分明才是不解風情,虧世人還多說你狂放不羈,卻以此等俗矩為限束,就這點來說,老祖宗還真比不上八郎,娶得三姐姐這樣的佳人,固然是老祖宗之幸,卻是三姐姐的遺憾了。”

晏遲再也忍不住,臉色一黑:“什麼八郎?你又結識了那家的紈絝子。”

“殷八郎,可不是紈絝子,是個很有妙趣的人,三姐姐應當對他還有印象吧?殷八郎因與三姐姐相逢恨晚,至今仍然跌足嘆息。”鍾離奇果然不懼晏遲的怒色,火上澆油得很起勁。

“臭小子,我看你真是皮癢了!!!”晏遲開始挽袖子。

“難得見老祖宗動怒,挨上頓打也是值得的。”鍾離奇笑嘻嘻的穩坐如山。

可一聲“老祖宗”,卻已經足夠阻止湘王殿下的“老拳”了——鍾離樵家年近五旬才得這麼個老來子,雖說不是獨子,卻也疼愛十分,故而鍾離奇不管多麼頑劣,“家法”永遠只停留在口頭上,連鍾離樵家都得稱晏遲一聲“祖宗”了,晏遲還怎麼跟個後輩計較?他今日要是真動了手,恐怕鍾離樵家就能攜家帶口往湘王府請罪,日後要是被鍾離師知道了,不把他給笑話死。

所以只能冷哼道:“你這弱不經風的身子骨,挨得起我的拳頭?懶得跟你這臭小子計較。”

芳期有如看了一場滑稽戲,稀奇的是晏遲居然甘當角色之一,她真是不亦樂乎,一瞥眼,只見芳許也看得津津有味,竟絲毫不嫌棄鍾離奇對女子格外親近頗有些風流放蕩的行事,便暗忖:慢說六妹妹了,連我也從未接觸過像鍾離三郎如此性情的郎君,可別看他這樣的言行,竟絲毫不讓人生出油腔滑調的反感,更不覺他在拈花惹草,不覺他是個唐突猥瑣的登徒子。

這也奇了,興許是鍾離三郎的貌態英俊倜儻的原因吧。

“今日初見三郎,我備了見面禮……”

“怎好受三姐姐的見面禮?奇聽聞今日要見三姐姐和六妹妹,雖倉促,卻也是備好了見面禮的,這初次相見,本該為男子的先表禮敬,等下次見,奇才敢腆顏受三姐姐和六妹妹的謝禮。”

晏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下次?我看沒下次了。”

鍾離奇卻像沒聽見般,才往門外去,把他的一個提盒拿進來,揭開盒蓋,把裡頭的物什一樣樣拿出來,卻是如玉般的白瓷瓶,圓腹淺口,曲指能握的大小,瓶口覆一層油紙,再加瓶蓋,揭蓋後,卻見紙上寫着“面脂”,另一瓶,紙上寫着“口脂”,又有“膚脂”“燕脂”“手脂”“香粉”等多。

芳期和芳許拿起一聞,只覺異香撲鼻,卻又是清幽的並不郁重。

“這些香脂,是奇自己配方調製,外頭可買不着,今日帶來兩套,三姐姐和六妹妹若覺得好使,今後只管問我索取。”

晏遲又忍不住扶額:“這小子,一貫便愛在胭脂水粉上頭用心,他的父兄屢屢訓斥也沒讓他改了這習性。”

“那是因為我調配的香脂,母親與嫂嫂們用了都道佳品,父親兄長都有懼內的美德,見我能孝敬母親和嫂嫂,心裡其實都是認可和寬慰的。”鍾離奇獻了禮,還不忘追問:“三姐姐和六妹妹可覺滿意?”

芳期笑着,由得芳許搶了先:“很別緻的禮,雖未試用,只聞這香味就知不同俗物了,多謝三郎,只不知三郎的喜好,我卻為難要怎麼答禮了。”

“不用答禮也使得,六妹妹教我習武就好。”

芳期只見鍾離奇兩眼又再放光,很虔誠很迫切。

芳許:……

“我哪裡會武藝啊?只不過會擊鞠。”

“六妹妹居然會擊鞠?!”鍾離奇兩眼的光彩更是大盛,興緻勃勃道:“我連馬都不會騎,六妹妹竟這樣能幹,六妹妹先教我騎馬可好?”

“三郎竟然不會騎馬?”芳許也覺得詫異。

“我家就沒養馬,上哪裡騎馬去。”鍾離奇又哀怨地瞥了一眼晏遲:“老祖宗又總不肯教我,我都求了他七、八年了,他沒一回搭理的,武藝也不肯教,御術也不肯教,他的坐騎摸都不讓我摸一下,小氣得很,六妹妹若肯教我,今後六妹妹的胭脂水粉我就包管了,我保證,我會專為六妹妹配方調製成新品,天下只有六妹妹能使的絕妙香脂。”

“我教三郎倒不難,只是還得讓姐夫允可。”芳許笑道。

鍾離奇立即眼巴巴的望着晏遲。

“那就去擊鞠場吧。”晏遲冷着臉。

他任由鍾離奇先和芳許走出老遠,只輕聲跟芳期道:“王妃等下細看看,就知道我為何不肯教這小子了。”

芳期被鍾離奇鬧得好奇心空前的旺盛,笑着沖晏遲道:“雖說鍾離師仙風道骨,不拘世俗,我卻萬萬沒料到老人家的孫輩竟有如三郎這樣全然不同於世家子弟的性情,他是自幼就如此么?”

“可不就是。”晏遲這會兒子也緩過來了,搖着頭,不再繃著臉:“這小子三歲大的時候,一回他的長兄帶他去逛燈會,大意了,結果有個拐子抱着這小子就往人群里鑽,大郎回頭驚覺幼弟不見蹤影,冷汗還沒及嚇出來,就聽見人群中一聲響亮的哭喊,這小子被拐子抱着,居然摟住了一個女行人的脖子,哭喊着‘姐姐救我’。”

芳期:……

“他自幼愛和女子親近,卻還以貌取人,說來也奇怪,明明有的女子在俗人看來嫵艷嬌美,這小子卻看不入眼,離她三尺遠,就說他鄰家沽酒的婦人,俗人看着尋常,他卻‘驚為天人’,而那婦人恰是賢良善心,只往常也並不善言談,旁人皆以為她木訥,獨這小子卻道婦人是市井巨眼,我一時好奇,看了那婦人的面相,果然極有後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