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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靜了許久,突然間朝身側的副將問道:“前段日子守城之時,我命人去城後孤山上收集的藤條可還在?”

副將一愣,聽他問及此事,倒是有些意外:“自然在的,將軍囑咐了,這些荊刺藤條可用來做密網,萬不得已時,能代替銀絲鐵網,抵禦箭雨...所以,器匠營的將士們連夜趕製,已將藤條製成密網,雨銀絲鐵網一起收着了。昨日,敵軍箭雨襲城,這密網也被拿出來,覆蓋在長街各處屋檐房頂上,救了擺陣的兵將們一命。”

索羅琦點點頭,對他道:“很好。魏軍定會攻城,若他們用雲梯登牆,便將這荊刺藤條的密網扔下去。”

副將得令,匆匆從堂前離開。

圍在沙盤旁轟轟鬧鬧的特勤們,眼見此狀,便湊到索羅琦身側,追問道:“將軍,屬下等人已在這裡商討許久,您看...您要用何人之計應對?”

索羅琦默默的打量了他們一圈,淡淡道:“不論如何,城內所剩的十八萬大軍,絕不可離城。”

特勤們皆無法理解:“為何?將軍...若死守這座城,將士們的精力遲早要耗盡,倒不如殺出一條血路。”

索羅琦道:“素頃與阿栒棋出城,至今未歸,外頭又下起了暴雨。想必...我們昨夜商議的毒襲火攻之法都失敗了。不論是寧南憂,還是城閣崖,或許都已經從兩側的山脈撤離,與那劉平會合。

有他們三人領軍圍城,你們覺得,憑着你們,能在他們手裡殺出血路,控制局勢么?既然身為將領,就很應該時時刻刻為自己的士兵考慮,而不是如今這樣草率魯莽!”

“可是...軍中備糧雖然充足,也禁不住魏軍一直圍攻啊...遲早有一日,會彈盡糧絕的...難道我們要困在這山中,坐吃山空么?”

索羅琦呵斥道:“怎麼?還未開戰,你們就怕了?”

他嚴肅道:“大魏雖有十萬大軍圍城,可我們匈奴兵馬,也並非能隨意欺辱的。身為草原男兒,上可射雄鷹,下可震蠻寇,豈敢言敗?魏帝讓洛陽守兵傾巢而出,便說明,城閣崖、寧南憂以及劉平所帶的這支軍隊身後,再無其他援兵。他們,也和我們一樣,遲早有一日會山窮水盡。如今,我軍與敵軍之間,比的便是耐心與毅力。”

“我已經送信給小單于,相信不日他便會收到消息,帶着虎陵丘的十五萬軍趕回來支援。我們只要堅持到那一日,便是勝利之時。”

此話說罷,圍着沙盤的六名特勤才稍稍安靜了下來,各自相看一眼,默默點了點頭。索羅琦走到前院,目光深狠。風雨飄搖之間,轟轟的墜下了幾個天雷,頃刻間點亮了邊城。

暴雨之中,寧南憂、城閣崖與劉平立於千軍萬馬之前,盯着不遠處的邊城,號軍停下了腳步。

劉平深眸垂落,抓着韁繩,踩着馬鐙跳了下來,走上前看了看,隨即轉頭朝寧南憂走去,無視一旁的城閣崖,向那青年郎君道:“君侯覺得...眼下,我等要強攻么?”

大雨傾盆,一眾將士站在泥濘之中,雨水掛在臉上,幾乎遮住了他們的所有視線。然而,這群鐵漢卻如風中磐石,任憑暴雨狂風襲擊而不動,挺直肩膀,攥緊拳頭,隨時準備戰鬥。

寧南憂凝眸遠眺,餘光瞥了一眼身側的城閣崖,見此人正在悄悄打量自己,便清清嗓子道:“自然要攻。”

這話說完,城閣崖立刻反對道:“不妥。此刻攻城,勝算不足。且,如此大雨,將士們難免會體力不支。而匈奴兵將皆有遮風擋雨休息之處...兩軍交戰,吃虧的一定是我們。”

寧南憂轉頭望向他:“城大將軍,本侯的話,還沒說完。您如此着急的否決作甚?”

“匈奴人,性子急躁。晌午之時,素頃與阿栒棋陷入我軍之陷阱,已被拿下。此刻已過傍晚,想必索羅琦已然知曉,素頃與阿栒棋出事了。若再得知我等率軍奔襲而來的消息,定會命人通知守在虎陵丘的阿爾奇。所以,此刻我們要攻的,不是邊城,而是虎陵丘。”

城閣崖驚訝道:“你要攻虎陵丘?別開玩笑了。若想繞道去虎陵丘,只能先打下邊城。”

他訝異之餘,只剩冷笑,眼底透出一絲鄙夷,言語之間滿是嘲諷。

寧南憂知曉城閣崖對自己不屑,卻並不覺得惱怒,平靜淡然的說道:“大將軍。我知道,我寧南憂名聲不好,不受人待見。但,大魏之中,我也是數一數二的武將,與您不分上下。我既然這麼說了,便一定有辦法攻襲虎陵丘。且...不費一兵一卒。”

“君侯你確定...沒有在開玩笑么?虎陵丘十五萬匈奴大軍,嚴防死守,你要怎麼不費兵卒的攻襲?”城閣崖冷哼一聲,對他所言嗤之以鼻。

寧南憂無奈的搖搖頭,扭身對劉平說道:“劉將軍。將士們奔行幾百里,又遇此大雨,想必已是精疲力竭。傳令下去,命人安營扎帳,今夜好好休憩,等待明日雨停日生,再行攻城。”

城閣崖雖不認可他之前所言,但原地紮營休息,也是他心中所想,於是便沒有多說什麼。

劉平臨行前,被寧錚千叮萬囑,讓他務必聽命於寧南憂之命,此刻自然奉其令為聖。他默默點頭,轉身囑咐了下去。城閣崖厭惡的看了劉平一眼,呢喃嘀咕道:“明明是僅次於我的驃騎將軍,竟要向一個殘暴無度的君侯低頭,實在丟了軍漢的臉面。”

這低聲之語,不輕不重、不快不徐的落到寧南憂與劉平耳中,兩人卻相視一笑,似冷諷、似輕蔑,全然不在乎城閣崖所說。

劉平忠於寧錚,縱然心底瞧不起寧南憂,卻從不會在表面上顯露出來。況且,在領兵打仗這一方面,劉平的確讚許寧南憂的才能,覺得他是大魏不可多得的絕頂將才。

城閣崖冷着臉,轉身朝自己的軍兵行去,一聲號令便得來千萬軍的應和。

十六萬軍馬動作迅速的在邊城不遠處的山窪沙場上紮起營房,頂着狂風,有條不紊的打樁、拉帳。

寧南憂撐着傘,在雨中等了許久,才見副將前來請他入營。他渾身濕漉漉的回了帳子,周圍的陰冷潮濕使得他腿部的舊疾,隱隱的發作起來,只覺得四處寒意侵骨。他攏了兩件雕裘大氅在身上,仍是緩解不了那刺骨的銳涼之氣,漸漸的唇間發青變白,臉色也暗沉了下去。便在此時,他的營外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緊接着帳簾被偷偷捲起,越崇不知什麼時候,避過了眾人的目光,跑到了他的軍中。

“主公!主公...”

耳邊忽然傳來了幾聲輕喚,寧南憂瞬即抬頭,朝案前望去,便見越崇懷裡不知抱了什麼東西,站在他面前憨笑。

寧南憂當即蹙起眉頭,低聲責怪道:“這個時候,來我軍中作甚?不怕被城閣崖發現?”

越崇笑嘻嘻的躥到他面前,從懷裡捧出兩個還燒的滾燙的手爐,塞到了寧南憂手中,小聲說道:“這麼冷的天,又下着雨,您膝蓋的舊傷,恐怕是犯了吧?晌午之前,我特地命人放了炭火燒了兩個手爐,一直用油皮紙厚厚的包着放在甲胄里藏着,又拿了兩把傘擋了雨,眼下還是滾燙的呢。您快抱上。這暴雨天,恐怕我們帶來的那些柴木都沾了濕氣受了潮...不能用來生火取暖了。您就着這兩個爐子,好歹暖暖身,腿上的傷,也會好些。”

他嘮嘮叨叨說了一堆。寧南憂接過那兩個手爐時,摸到了他露在甲胄外的衣袖,已然全部濕透。他盯着越崇看,眸子中的情緒暗湧起伏着,淡淡道:“你就為了給我送兩個手爐...這麼從城閣崖眼皮子地下溜出來了?”

越崇拍拍胸膛保證道:“您放心!我出來時,有趙將軍替我打掩護呢。有他在,我不會有事的。”

寧南憂低眉淺笑道:“你如今倒是和趙拂關係很不錯?不怪我將重振長鳴軍的任務交給他了?”

越崇誠懇道:“主公,我知您當初是什麼想法。您是不想讓我在朝廷那幫人面前露臉,招惹危險,才會讓找了趙拂來頂替。一開始,我確實也有不甘、惱火的心理。一開始...”

他說著說著,忽然笑起來,似是無奈:“一開始,我還刁難過趙大哥...可後來,我與他相處,發現他是個真性情的人,也確實比我更有領軍之才...我便沒再多想了。有他為主公效力,為枉死的將士們衝鋒陷陣,我心安的很。主公,趙大哥,比我更適合長鳴軍。”

寧南憂轉着眸子,眼底透出一絲欣慰:“你能這麼想就好。未來還長,我總會讓你光明正大的回到大魏的朝堂上的。我們,定能為父輩與師輩們洗刷冤屈。”

越崇堅信不疑的點點頭,目光凝如火炬,看着他道:“主公,我一直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