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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的想起那年中秋,其時她還不知宣昌便是玄蒼,而他正在嵐曦寺為她鑄就可避雷電之害的白玉蓮花,她則和樊映波在鏡月湖上放了兩盞荷花燈。

樊映波嘗說,若是河燈能飄到水面月亮的中間,並打幾個轉,再向遠處飄去,那願望便可成真……

那夜的荷花燈被風吹得團團轉,難分彼此,後只一盞飄入了月影,如今想來應是樊映波的那盞吧……

水面浮光再次凝繪成鏈。

她嘆了口氣,向遠處望去,但見人影重重,其間金器閃爍,樂音繚繞,甚是熱鬧。

她很想避開這煩亂,不期然的對上一雙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

他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見她望過來,唇角微勾,對她點點頭。

心中一松,回他一笑,便讓那小宮女將船向著殿門口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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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燈火曈曈,卻也溫暖不了殿外的清冷,風卷着清雪飄飄洒洒,恍若薄紗,將殿內的歡聲隔絕在外。

天上有星,然而因了地面光明如晝,看起來不甚明亮,卻依然可知今夜天氣晴好。

她有些奇怪,如此清朗的夜晚怎麼還會下雪呢?

細看去,原是自西面的園子里飄來的,還帶着淡淡的清香,只是剛剛身上還裹着殿中的熏香及酒氣,忽略了這天然的幽雅。

她忽的記起,醴泉殿緊靠梅園,曾有一年元宵佳節,她陪瑜妃去梅園賞梅,那夜同去的還有文定王、宇文玄錚、宇文玄徵、婉兒郡主……

微微的淡香中,一切恍若昨日,然而那梅花一般清雅的女子已然仙逝。

抬眸望天,不見一絲雲彩,不知那魂歸雲端的女子今夕何處?

思量間,已是舉步踏入梅園。

梅香四溢,如醴泉殿氤氳的霧氣般伴着遠處的燈光交織成輕嵐在身邊流淌,熏人慾醉。

行走其間,那夜的歡聲彷彿依然飄在耳畔。

她停在一株江砂宮粉旁……那夜,瑜妃就是在這株梅樹下笑盈盈的看着他們。

輕輕攀下一根枝條,深深一嗅,卻是吸入了枝上的清雪,當即咳了起來。

一隻手扶住她,輕輕的撫着她的背。

她咳聲稍止:“謝謝王爺……”

那輕撫背部的手陡然一滯,一個聲音冷冷飄落耳際:“哪個王爺?”

這聲音……

她忽的一怔,竟是覺得那在眼前飄飛的清雪亦是於瞬間定格。

急忙回了頭,正對上一雙冷銳的眼。

剎那間,一切皆為空白,只余那一雙眼,和那眼中一雙驚惶失色的小人兒。

然而下一刻,她終於想起自己該做什麼……

然而他卻不肯放手,那鉗在腕間的力度並不大,卻是讓人掙脫不得,而她的掙脫又是那麼的無力。

他的眸子依然冷銳,卻有怒火在其下隱動,望向她無聲的掙扎。

終於,在她已然放棄之際,他也放棄了。

腕上忽的一松,彷彿失去了很多東西,她竟是有些站立不穩,退了一步,正靠在那株江砂宮粉上。

飛雪飄,清香灑,寂無語。

本應離開,然而誰也不知為什麼,都只站在原地不動。她看着他飄飛袍擺下時隱時現的綉雲紋的靴子,他則目視遠方,然而遠處,不過是高高低低的梅樹於暗淡的燈光中撒下或真或幻的影子罷了。

“你……可還好?”

良久,那個側立對她之人淡淡的問道。

“還好。”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謝王爺關心。”

“王爺?”他冷笑:“此番可是在對我說了?”

她不禁惱火,究竟是誰背信棄義,如今還要這般奚落她?

“宇文玄蒼……”

他收住離開的腳步,挑眸對她,眼底翻滾的竟是喜悅,卻竭力以揶揄遮擋:“這樣直呼本王的名諱,就不怕你家王爺聽了生氣嗎?”

她本是想斥責他的無情,更是想就此追問真相,可是這一句着實讓人憤怒。

然而不等她發火,那人已是翩然而去。

行了幾步卻又停住,極是漫不經心道:“本王要回去了,但不知清寧王妃還要在此逗留多久。此園僻靜,又時近子時,恐有邪祟出沒。然而若是在此等什麼人,本王就不打擾了。”

他什麼意思?竟是還要羞辱她嗎?

強壓怒火:“煜王請便!”

一聲輕笑後,一切恢復靜寂,彷彿他從來沒有出現過。

只是心中怒火滾滾,悲戚叢生,又恨自己竟是被他輕而易舉的勾起憤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是怎麼回事?毀約背誓,如今倒要責備她的不是懷疑她的忠貞嗎?可是究竟是誰逼她走到了這一步?

冷風吹來,掃落枝頭殘雪,落在眼中,涼涼瑟瑟。

她想過今日會相見,想過種種相見的情形,卻不想是這般憤恨。

一刻也不想待下去,怎奈走了幾步後,忽的發現自己迷路了。

上回來時,亦是夜間,人多熱鬧,不覺園子有多大,可是現下,滿眼的梅枝錯亂,雪徑橫斜,四圍雖有燈照着,然而太過遙遠,且燈光連做一線,更讓人辨不清方向。

她開始慌了,然而低頭時忽見雪地上有排腳印,頓時眼睛一亮……竟是懵了,沿着自己的腳印豈不是就可走出園子?

雖有燈光,畢竟昏暗,視物不清的她只得緊盯着地上的印記,然而腳印陡然在某一處斷了。

怎麼會?

她抬頭,四下張望,忽聽一個聲音道:“美人是在找我嗎?”

這個聲音,極陌生。

未及尋找,已有一股陰風撲面襲來。

然而下一刻,仿若飛雪逆卷,旋至眼前。

她身子一輕,已是被環入一個懷抱,隨即而來的一聲巨響後,懷抱一震,卻護着她飄然而起,後退數步後定住身形。

那人亦退後數步,忽然放聲大笑,頓驚了侍衛,紛紛趕往梅園。

那人一襲黑衣,似僅是無意經過,並無意加害,見有人來,便拔起身形,踏梅而去。

侍衛忙呼喝着趕去,園中再次恢復寂靜。

蘇錦翎驚魂未定,急要掙脫那懷抱,卻被抱得更緊。淡淡的甘甜之香如此熟悉,如此親切,這般執着的環着她,擠碎了所有的委屈和憤怒,記憶於裂縫間翩然化蝶,紛至沓來。

“錦翎,”他的聲音低低的落在耳畔,像風划過樹梢般微顫着:“跟我走……”

她心神一凜,那些翩然如蝶的記憶頃刻粉碎成飄零的清雪。

“今夜宮裡出了刺客,只說你被刺客擄走了……”

她抬了眸子,不可置信的看他:“刺客是你安排的?”

他一怔,眼底滾過複雜,欲言又止,只道:“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千載難逢?你和絡月郡主的婚事是不是也是‘千載難逢’?”她冷笑:“你憑什麼讓我跟你走?難道等着再一次被你欺騙嗎?”

眸光變冷,連懷抱亦跟着僵硬:“你這般推脫,莫不是捨不得宇文玄逸?”

怒火翻卷:“王爺能捨得下眼下所得的名利,即將出世的孩子,心心念念的大業,只帶着錦翎遠走高飛嗎?”

靜。

連雪花的翻飛都彷彿帶着嘆息。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疏影橫斜的梅枝,目光卻穿過這交織紛雜,落在極遙遠的地方。

那裡有冰封的千里寒江,他曾和一個女子立在高高的山頂,鳥瞰一片開闊。彼時,那女子曾對他說……我不想回去,而他卻是執着的帶她回來了。他本以為以自己的能力,定可護她周全。他也的確做到了,然而,誰能想到總有些事是出乎意料之外,總有些人是防不勝防?

最近,他經常在想,如果那次他真的沒有帶她回宮,今日又當如何?

自那遭人算計的一夜後,彷彿他無論做什麼都較那人晚上一步……

那一夜,他本是要去護她,然而途遇重傷的蘇江烈。料想便是送其返還大帳之際與她失之交臂,而後身中拈香一縷魂神智迷亂……

似乎這相差的一步便是從這時開始的。此後,他一直想扭轉局勢,只可惜他的對手是那狐狸一般的人,於是一次次的錯失良機。

然而又怎能坐以待斃?

大婚當日,他設計調包轎中人……依天昊的規矩,一旦拜堂,即是夫妻,也算全了絡月的心意。而對於蘇錦翎,他和絡月的事,他自會同她解釋,她一定會明白他的迫不得已,卻不想宇文玄逸竟是意外出現,準確無誤的帶走了蘇錦翎……

這一步步的錯過去,他忽然發覺他與她的距離越來越遠,遠得好像……就像曾經無數的夢裡,他看着她飄然遠去,卻是無能為力……

而今天的意外,豈非上天可憐他的苦心,賜給他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

他猛地抱緊懷裡的人,不顧她的掙扎,那僅需一個字的回答雖重如千鈞,雖需割捨他籌謀多年的一切,卻就要脫口而出……

“四哥……”

伴着急切的呼喚,宇文玄朗已然出現在梅林。

見了二人,幾分訝異,幾分瞭然。猶豫片刻,仍是小聲道:“左夫人身子不舒服,賢妃娘娘正派人四處找你……”

蘇錦翎掙脫了他,卻再次被他反手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