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再也看不到你,守寧,我後悔,我自責——”陸執抓姚守寧的手牢牢貼在自己臉上,不停向她訴說自己的心情。
“陳太微當時說得對,我太弱了,我比不上太祖,才會弄丟你,讓你陷入險境。”
“……”溫景隨緊捉着帕子,默默望着這一幕,死死咬住了下唇。
“別哭了世子。”
姚守寧心中又軟又有些心疼,她看到世子說話時嘴唇張合間才剛結痂的傷口迸裂,血絲從中逸出,不由心疼的摸了摸他的頭。
他的頭髮濕透了,身體冰涼,少女以手捏着衣袖,替他擦着臉頰,看他漂亮的臉憔悴了不少,感受到他因失而復得的喜悅而失態,心中卻在想着:世子一向很在意自己在溫大哥面前的形象,他這會兒哭得厲害,顯然是壓根兒沒注意到溫大哥的存在。
‘要是稍後世子醒悟過神,發現溫大哥在,他可怎麼辦呢?’姚守寧有些苦惱的想。
“別害怕,我這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她柔聲安撫,另一隻手的指尖划過他飽滿而白皙的額頭:
“再說當日跟隨國師離開,是我自己的選擇,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後悔、自責。”
她的語氣好溫柔。
“……”溫景隨聽得心中酸楚。
兩人相互依偎着,親密互動,彼此之間渾然天成,彷彿再也不容外人插足。
‘外人。’
這兩個字又刺痛了溫景隨的心,使他眼眶一熱,眼淚險些也要流出來了。
他與陸執的年紀相差其實並沒有那麼大,可惜自小家教甚嚴,溫慶哲夫婦對兒女的期待甚重,管教又嚴,溫景隨年紀輕輕,卻練就了一身養氣的功夫,情緒輕易不外露。
以往這些受人稱讚的品行,此時卻並不那麼令他快樂。
他有些羨慕世子,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壓抑着,想向姚守寧撒嬌就撒嬌,如果他也這樣,是不是一切結果都會不同?
“我沒能救你——”世子掛着兩行淚,有些失落。
“我不要你救。”姚守寧搖了搖頭,溫柔的道:
“我也可以自救。”
“我——”她還想說話,但看了一旁坐着的溫景隨。
這位溫家的長公子失魂落魄,彷彿受刺激很是嚴重,使得姚守寧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溫聲跟世子道:
“如今我已經平安歸來,一切有驚無險,你別哭了,我們有話回去再說,好不好?”
她說話時,捏着衣袖去擦世子的眼淚,還替他理了理頭髮,極力想替陸執維持所剩不多的體面。
末了不着痕迹的提醒:
“溫大哥還在呢。”
“好。”世子被她一哄,哪裡還記得清她說了什麼,此時暈忽忽只知道點頭。
守寧好溫柔,他好喜歡,他趁機得寸進尺:
“不過你要一直拉着我的手。”
“……”她嘴角抖了抖。
陸執連忙就道:
“我這幾天吃不下、睡不着,恍惚之間時常生出幻覺,我怕這會兒的你也是一場幻夢——”
“好。”姚守寧連忙打斷他的話。
她曾想像過自己的失蹤可能會令世子哭,卻沒想到當真的看到他這樣哭時,她也會有些難受。
“守寧——”陸執收了淚,喊了一聲,眼角餘光卻突然看到一側坐着的溫景隨,突然面露驚色:
“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眉毛都在抖,顯然意外極了。
“……”羅子文別開臉,溫景隨握緊了拳頭。
“剛剛正巧與守寧巧遇,她見我獨身一人,便邀我一同上車。”
溫景隨見不得陸執這樣,忍住心中酸楚:
“守寧真是心軟。”他話裡有話,暗示着。
這樣的話落入陸執耳朵里:守寧心軟,誰落難就同情誰呢。
說話的同時,溫景隨拿起手中的帕子,故意擦了擦發梢與臉側。
“……”陸執心中生火,他目光與溫景隨對視,看到這個昔日情敵眼中毫不掩飾的挑釁之色,他突然心念一轉,‘哎喲’一聲,抓着姚守寧的手捧住了自己的臉頰一側:
“守寧,我的嘴破了,好痛——”
“我看看。”姚守寧聽他痛呼,心中一急,連忙低下了頭。
“黑眼圈也有,最近沒有睡覺,感覺眼睛有點乾澀——”
“……”溫景隨心中那口氣還沒有出,又被堵在了心口。
他生出一種自取其辱之感。
這一場戰役他還沒有開始打,但其實已經輸了。
姚守寧對待兩人的態度截然不同,他還有什麼可爭的?
他心灰意冷,默默放下手裡的毛巾,一旁的羅子文面露同情之色。
陸執戰勝情敵,心情瞬間飛揚,一時得意忘形:
“守寧真的心好軟。”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姚守寧頓時明白他的意圖。
她心中的不舍頓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則是怒火。
姚守寧毫不猶豫一巴掌拍到他腦袋上,‘啪’的脆響聲,夾雜着世子毫無防備的哀呼:
“哎呀!”
她舒服了。
‘噗嗤。’羅子文嘲笑。
“你為什麼打我?”陸執伸手摸頭,有些委屈:
“你為什麼打我?”她還當著溫景隨的面打他!
“你趕緊上車!我失蹤幾天,外祖父肯定急了。”姚守寧懶得理他,用力將手抽了回來,指着馬車吩咐。
她提到柳並舟,陸執頓時不敢再鬧,連忙在羅子文幸災樂禍的忍笑目光中灰溜溜的爬上馬車。
“你怎麼能打我……”
他還在念,姚守寧別開頭不理他。
“她平時不打我的。”陸執上車之後強作鎮定,自己找補了一句。
溫景隨心中冷笑,看他裝模作樣的提手連拍了自己後腦勺好幾下,力量拍得很重:
“最近沒睡好,昏昏沉沉的,拍打幾下確實思維清醒很多。”
“你不要胡說八道了。”姚守寧看他手腳不知輕重,又連忙伸手拉他衣袖:
“最近我失蹤以來……”
她與陸執搭上話,世子頓時便正常多了。
兩人提起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陸執說起妖邪之禍,表情逐漸嚴肅,馬車一路向前,很快便駛向姚家所在方向。
“到了。”
車外,羅子文輕聲的提醒。
馬車裡,三人坐着都沒動,羅子文轉頭往馬車中看了一眼,接着輕‘咳’了一聲,再提醒道:
“溫公子,溫家已經到了。”
溫景隨聽到有人呼喊,這才抬頭。
他的表情有片刻的茫然,接着熟悉的門口映入他的眼帘,他這才恍然大悟:
“哦,到了。”
這一路對他來說是煎熬,是折磨。
他私心想與姚守寧相處,也許這是此生最後一次與她離得這樣近,聽她說話,因此縱使看她與陸執親密無間,倍受折磨也不肯下車。
可天下無不散之宴席,這條路再長也有頭,他放縱自己的情緒已經足夠。
兩人之間的緣份已散,姚守寧所說的話、所表達的態度已經再清楚不過。
以前所有的一切只是他痴心妄想,她從來沒有對自己心動過。
如今溫家遭了大劫,父親剛死,家裡還有母親與妹妹,他大仇未報,又何必沉溺於兒女私情之中?
想到這裡,溫景隨的表情逐漸變得剛毅,用力攥緊了手中的毛巾,應了一聲:
“好。”
他說完,看了姚守寧一眼:
“守寧,我——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