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孫慕雲此時靜靜地站在這一片斑駁的竹影中,突然有一種悲涼之感。這情緒來得毫無頭緒,整個地堵在胸口,揮之不去。

這大概就是觸景生情了。他心下自嘲道。

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想到這裡,孫慕雲忍不住長嘯一聲。

這嘯聲中初時頗多惆悵,夾雜着許多莫名的情緒。後來又變得清越激昂,仿若直欲鑽入雲霄一般。頓時驚起許多夜宿的鳥兒,四周響起一片撲稜稜的聲音來。

長嘯畢,孫慕雲感到渾身舒坦了許多,便又忍不住想起那怪異的視角來。他又嘗試了一番,發現只要自己將整個心神集中在體內由般若菩提蓮鑄成的心臟,或者額間的那個三瓣蓮花的圖案上,即可進入那怪異的視角中。雖然此刻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不過卻沒有像遇到蕭寒山那日一般疼痛難忍。

“以後就叫它絕對視角好了。”孫慕雲喃喃道。

就在他自言自語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咿咿呀呀的吟詠聲。

孫慕雲側耳細聽,卻是一首極酸極酸的曲子:

徒留滿堂花盡謝,剩誰醉里幾度眠?

前朝似等閑,何處紅葉;

浮生逃此劫,乘風誰願?

流年難渡寄鴻雁,管弦嘔啞泣如血。

蒼山盡覆雪,此處紅葉;

相顧自無言,乘風我願。

如是在教坊或者**里聽到如此酸吟,倒也不算稀奇。但此處乃寒雲寺,此時夜深人靜,那聲音雖不大,卻是極清楚的。若是由一麗人執琵琶、牙板應合唱來,想必會有幾分動人。但那聲音卻是個男聲,而且顯得有些稚嫩,孫慕雲不由得心下大奇,瞬移過去想要看個究竟。

到了近前,孫慕雲不由得苦笑起來。那吟詠之人竟然是白日里在殿中見到的那個憨厚的小和尚,見孫慕雲過來,他突然停了下來,對孫慕雲執了一禮,憨憨道:“孫施主,家師正在後殿等你。”

孫慕雲點點頭,皺眉道:“小和尚,你方才吟詠的那首曲子酸不可耐,平常教坊或**里才能聽到。難不成你師父平素都教你這些?”

小和尚一聽,頓時漲紅了臉,不滿地哼聲道:“你胡說,這不是我師父教我的,是趙姑娘閑暇時教我的。”

孫慕雲無奈地撇了撇嘴,辭別了小和尚,便直往後殿趕去。

到了後殿,偌大的殿中竟然只有一根蠟燭照明。那燭火如豆,昏黃的火光在一旁法痴的臉上印出一圈七彩的光暈來。他此時正手捻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詞。佛珠撞到一起的聲音,在這萬籟俱寂的時刻顯得突兀而分明。

孫慕雲緩步至殿中,那昏暗的燭光將他身後的影子拉得極長。

“法痴大師……”孫慕雲澀聲道。

他的聲音極小,似乎生怕驚醒了那黑暗中潛藏着的什麼似的。這空曠的殿中隨之響起一陣若有若無的回聲來,卻又在頃刻間被風吹得零落不堪。

法痴不語,將手中佛珠收起,接着在身前祭出一件東西來。那東西是一根纖細的手骨,看起來似骨似玉,在空中滴溜溜地轉動着,散發出瑩瑩的幽冷光芒來。

孫慕雲愣了愣,忽然感覺體內的血液猛然沸騰起來,這一刻他又有了血脈相連相融的感覺。空中滴溜溜轉動着的纖細手骨中,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召喚着自己。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卻又突然驚醒,面帶豫色地收回手來朝法痴看去。

卻見法痴面色平靜,只微微頷首。

見此情景,他不再猶豫,又伸手朝空中轉動不息的手骨點了過去。在手指觸碰到手骨的一瞬間,那手骨猛然振顫起來,原本幽冷的熒光消失不見了,猛然一道刺眼的藍色光芒從手骨中冒出,宛如活物一般纏上了孫慕雲點來的手指。

孫慕雲心下一顫,驚道:“大師,這是何物?”

“這是仙人手骨。”法痴那無臂的袖管在夜風中輕輕晃動。

孫慕雲若有所思道:“仙人手骨?為何竟給我一種血脈相連的奇妙感覺?”

法痴口宣佛號道:“據說這塊手骨的主人是被獸神誅殺的,他二人相鬥時這手骨沾上了一些獸神的血液。孫施主你是獸神後裔,有此感覺反倒證明了這個傳說所言確實不虛。”

孫慕雲點點頭,收回手來,纏繞在手上的藍色光芒立刻往那手骨中退去。他朝法痴執禮道:“多謝大師點撥,我已經知道該如何使用我的血脈能力了。”

“孫施主不必多禮。你尚未到寒雲寺時,這仙人手骨便已覺察到你體內的獸神血脈,竟自己飛了出來。我便知它必定和孫施主有緣,如此便做個順水人情將其贈與你。”

孫慕雲一聽,連連擺手道:“這怎麼能行!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無功不受祿,我實在不能收下如此厚贈。”

法痴盯着那如豆的燭火,半晌方緩緩道:“孫施主你太過執迷了,這仙人手骨在別人眼中或許是個無價之寶,但在我眼中就是個無用之物罷了。寶劍贈英雄,本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你又何須如此推託?”

孫慕雲沉吟片刻,輕聲道:“若我再推辭,倒顯得我生分了。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完,他便伸出手去,將空中那根仙人手骨收入到了納戒中。

法痴一見,搖搖頭道:“孫施主,這仙人手骨之所以跟你有緣是因為其上沾有的獸神血液,你將它收入納戒中,卻是當它如死物一般,只怕頗為不妥啊。”

孫慕雲聽出他話中頗有深意,欠身道:“法痴大師,我該如何做呢?請您明示。”

法痴打開身旁的一個檀木錦盒,拿出一根絲線來。

孫慕雲接過來,細細觀察了一番。這絲線看起來極細,但份量卻重得駭人。近乎透明的絲線看不出是何材質,觸手處竟冰涼一片。

“用這根天光佛絲將那仙人手骨串起來掛在胸前,獸神血液與你血脈相承,你須得如同對待自己孩子一般,天天哄着它、陪着它。當然它能夠帶給你的益處也是無法想象的,至少它能夠幫助你更好地發揮出體內獸神血脈的能力。”

“多謝大師明示。”孫慕雲依言將那仙人手骨掛在胸前,頓時感覺胸前有灼熱和冰涼兩種極端的感覺交替傳來,而那種血脈相依的感覺也更加明顯了。

“再試試你的血脈能力。”法痴在一旁提醒道。

孫慕雲甫一將心神集中到蓮心上,掛在胸前的仙人手骨驀然變得灼熱起來。他幾乎在剎那間便進入到了絕對視角中,心下不由大喜,臉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興奮的神情來。

法痴見他臉上露出難以自抑的驚喜之色,卻長長地嘆了口氣。

孫慕雲回過神來,心下疑惑道:“大師,你何故如此嘆息?”

法痴道:“我佛慈悲,見不得別人受苦受難,我這聲嘆息卻是為趙施主所嘆。”

孫慕雲大驚,急道:“我師姐怎麼了?”

法痴面上閃過一片羞愧之色道:“趙施主身中天葬腐骨奇毒,已經活不長了。說來慚愧,貧僧已經儘力了,但是……唉,憑孫施主的本事,在這寒雲寺中要找到她想必不難。在最後這段時間裡,孫施主還是多陪陪她吧。”

孫慕雲聞言,頓時有如五雷轟頂一般,面上頓時騰起一股灰敗之色來,黯然地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那殿中燭光似乎在這瞬間昏暗了許多,他整個人如同喝醉了一般,腳步踉蹌地朝殿外走去。原本柔和的夜風也變得凌厲起來,整個世界似乎都在倏忽間變得遲鈍起來。

“為什麼?賊老天!”一聲凄厲的怒吼響徹了整個寒雲寺。

殿中,法痴仿若渾然不覺,仍然枯坐在那裡。

這時從一旁的黑暗中走出一個人影來,竟是那看起來甚是憨厚的小和尚。他朝法痴道:“師父,他究竟是何來頭,你竟然如此幫他?”

法痴沉默不語,只是伸出獨臂去將那燈芯挑了挑。頓時數點火星噼噼啪啪地爆了出來,接着那燭火便旺了起來,照得這殿中也亮堂了許多。

“覺清,你可知他體內有我佛門傳承聖物般若菩提蓮?”

“原來如此,弟子明白了。”覺清想了想,又道,“師父,你既然願意幫他,為何又要如此傷他?”

“太上忘情,他差得實在太遠。”法痴嘆息道,“覺清,我哪裡在傷他,我其實是在幫他。”

“不管怎麼說,師父你可不能見死不救。”覺清撓了撓光頭道。

法痴伸出手去,在覺清的光頭上愛憐地拍了拍,回答道:“趙施主所中的,是用極陰之地才有的逆血花為主要原料製成的天葬腐骨奇毒,若不是有高人用真元護住她的心脈,她根本不可能熬到今日。這幾日此毒便要發作了,對於這種奇毒我實在無能為力,或許那幾個老傢伙才能有些辦法。”

覺清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孫施主對趙施主用情至深,希望他能夠想出解毒的辦法來。”

殿中一時沉默無聲,再次陷入到讓人心慌的安靜中。而那殘燭,也終於釋放出最後的光亮,無怨無悔地化作了一灘滾燙的燭淚。四周一片黑暗,唯有殿外月光清輝斜灑,隔牆送過愁千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