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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慕云此时静静地站在这一片斑驳的竹影中,突然有一种悲凉之感。这情绪来得毫无头绪,整个地堵在胸口,挥之不去。

这大概就是触景生情了。他心下自嘲道。

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想到这里,孙慕云忍不住长啸一声。

这啸声中初时颇多惆怅,夹杂着许多莫名的情绪。后来又变得清越激昂,仿若直欲钻入云霄一般。顿时惊起许多夜宿的鸟儿,四周响起一片扑棱棱的声音来。

长啸毕,孙慕云感到浑身舒坦了许多,便又忍不住想起那怪异的视角来。他又尝试了一番,发现只要自己将整个心神集中在体内由般若菩提莲铸成的心脏,或者额间的那个三瓣莲花的图案上,即可进入那怪异的视角中。虽然此刻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不过却没有像遇到萧寒山那日一般疼痛难忍。

“以后就叫它绝对视角好了。”孙慕云喃喃道。

就在他自言自语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咿咿呀呀的吟咏声。

孙慕云侧耳细听,却是一首极酸极酸的曲子:

徒留满堂花尽谢,剩谁醉里几度眠?

前朝似等闲,何处红叶;

浮生逃此劫,乘风谁愿?

流年难渡寄鸿雁,管弦呕哑泣如血。

苍山尽覆雪,此处红叶;

相顾自无言,乘风我愿。

如是在教坊或者**里听到如此酸吟,倒也不算稀奇。但此处乃寒云寺,此时夜深人静,那声音虽不大,却是极清楚的。若是由一丽人执琵琶、牙板应合唱来,想必会有几分动人。但那声音却是个男声,而且显得有些稚嫩,孙慕云不由得心下大奇,瞬移过去想要看个究竟。

到了近前,孙慕云不由得苦笑起来。那吟咏之人竟然是白日里在殿中见到的那个憨厚的小和尚,见孙慕云过来,他突然停了下来,对孙慕云执了一礼,憨憨道:“孙施主,家师正在后殿等你。”

孙慕云点点头,皱眉道:“小和尚,你方才吟咏的那首曲子酸不可耐,平常教坊或**里才能听到。难不成你师父平素都教你这些?”

小和尚一听,顿时涨红了脸,不满地哼声道:“你胡说,这不是我师父教我的,是赵姑娘闲暇时教我的。”

孙慕云无奈地撇了撇嘴,辞别了小和尚,便直往后殿赶去。

到了后殿,偌大的殿中竟然只有一根蜡烛照明。那烛火如豆,昏黄的火光在一旁法痴的脸上印出一圈七彩的光晕来。他此时正手捻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佛珠撞到一起的声音,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显得突兀而分明。

孙慕云缓步至殿中,那昏暗的烛光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极长。

“法痴大师……”孙慕云涩声道。

他的声音极小,似乎生怕惊醒了那黑暗中潜藏着的什么似的。这空旷的殿中随之响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回声来,却又在顷刻间被风吹得零落不堪。

法痴不语,将手中佛珠收起,接着在身前祭出一件东西来。那东西是一根纤细的手骨,看起来似骨似玉,在空中滴溜溜地转动着,散发出莹莹的幽冷光芒来。

孙慕云愣了愣,忽然感觉体内的血液猛然沸腾起来,这一刻他又有了血脉相连相融的感觉。空中滴溜溜转动着的纤细手骨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召唤着自己。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却又突然惊醒,面带豫色地收回手来朝法痴看去。

却见法痴面色平静,只微微颔首。

见此情景,他不再犹豫,又伸手朝空中转动不息的手骨点了过去。在手指触碰到手骨的一瞬间,那手骨猛然振颤起来,原本幽冷的荧光消失不见了,猛然一道刺眼的蓝色光芒从手骨中冒出,宛如活物一般缠上了孙慕云点来的手指。

孙慕云心下一颤,惊道:“大师,这是何物?”

“这是仙人手骨。”法痴那无臂的袖管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孙慕云若有所思道:“仙人手骨?为何竟给我一种血脉相连的奇妙感觉?”

法痴口宣佛号道:“据说这块手骨的主人是被兽神诛杀的,他二人相斗时这手骨沾上了一些兽神的血液。孙施主你是兽神后裔,有此感觉反倒证明了这个传说所言确实不虚。”

孙慕云点点头,收回手来,缠绕在手上的蓝色光芒立刻往那手骨中退去。他朝法痴执礼道:“多谢大师点拨,我已经知道该如何使用我的血脉能力了。”

“孙施主不必多礼。你尚未到寒云寺时,这仙人手骨便已觉察到你体内的兽神血脉,竟自己飞了出来。我便知它必定和孙施主有缘,如此便做个顺水人情将其赠与你。”

孙慕云一听,连连摆手道:“这怎么能行!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无功不受禄,我实在不能收下如此厚赠。”

法痴盯着那如豆的烛火,半晌方缓缓道:“孙施主你太过执迷了,这仙人手骨在别人眼中或许是个无价之宝,但在我眼中就是个无用之物罢了。宝剑赠英雄,本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你又何须如此推托?”

孙慕云沉吟片刻,轻声道:“若我再推辞,倒显得我生分了。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他便伸出手去,将空中那根仙人手骨收入到了纳戒中。

法痴一见,摇摇头道:“孙施主,这仙人手骨之所以跟你有缘是因为其上沾有的兽神血液,你将它收入纳戒中,却是当它如死物一般,只怕颇为不妥啊。”

孙慕云听出他话中颇有深意,欠身道:“法痴大师,我该如何做呢?请您明示。”

法痴打开身旁的一个檀木锦盒,拿出一根丝线来。

孙慕云接过来,细细观察了一番。这丝线看起来极细,但份量却重得骇人。近乎透明的丝线看不出是何材质,触手处竟冰凉一片。

“用这根天光佛丝将那仙人手骨串起来挂在胸前,兽神血液与你血脉相承,你须得如同对待自己孩子一般,天天哄着它、陪着它。当然它能够带给你的益处也是无法想象的,至少它能够帮助你更好地发挥出体内兽神血脉的能力。”

“多谢大师明示。”孙慕云依言将那仙人手骨挂在胸前,顿时感觉胸前有灼热和冰凉两种极端的感觉交替传来,而那种血脉相依的感觉也更加明显了。

“再试试你的血脉能力。”法痴在一旁提醒道。

孙慕云甫一将心神集中到莲心上,挂在胸前的仙人手骨蓦然变得灼热起来。他几乎在刹那间便进入到了绝对视角中,心下不由大喜,脸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兴奋的神情来。

法痴见他脸上露出难以自抑的惊喜之色,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孙慕云回过神来,心下疑惑道:“大师,你何故如此叹息?”

法痴道:“我佛慈悲,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我这声叹息却是为赵施主所叹。”

孙慕云大惊,急道:“我师姐怎么了?”

法痴面上闪过一片羞愧之色道:“赵施主身中天葬腐骨奇毒,已经活不长了。说来惭愧,贫僧已经尽力了,但是……唉,凭孙施主的本事,在这寒云寺中要找到她想必不难。在最后这段时间里,孙施主还是多陪陪她吧。”

孙慕云闻言,顿时有如五雷轰顶一般,面上顿时腾起一股灰败之色来,黯然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那殿中烛光似乎在这瞬间昏暗了许多,他整个人如同喝醉了一般,脚步踉跄地朝殿外走去。原本柔和的夜风也变得凌厉起来,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倏忽间变得迟钝起来。

“为什么?贼老天!”一声凄厉的怒吼响彻了整个寒云寺。

殿中,法痴仿若浑然不觉,仍然枯坐在那里。

这时从一旁的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影来,竟是那看起来甚是憨厚的小和尚。他朝法痴道:“师父,他究竟是何来头,你竟然如此帮他?”

法痴沉默不语,只是伸出独臂去将那灯芯挑了挑。顿时数点火星噼噼啪啪地爆了出来,接着那烛火便旺了起来,照得这殿中也亮堂了许多。

“觉清,你可知他体内有我佛门传承圣物般若菩提莲?”

“原来如此,弟子明白了。”觉清想了想,又道,“师父,你既然愿意帮他,为何又要如此伤他?”

“太上忘情,他差得实在太远。”法痴叹息道,“觉清,我哪里在伤他,我其实是在帮他。”

“不管怎么说,师父你可不能见死不救。”觉清挠了挠光头道。

法痴伸出手去,在觉清的光头上爱怜地拍了拍,回答道:“赵施主所中的,是用极阴之地才有的逆血花为主要原料制成的天葬腐骨奇毒,若不是有高人用真元护住她的心脉,她根本不可能熬到今日。这几日此毒便要发作了,对于这种奇毒我实在无能为力,或许那几个老家伙才能有些办法。”

觉清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孙施主对赵施主用情至深,希望他能够想出解毒的办法来。”

殿中一时沉默无声,再次陷入到让人心慌的安静中。而那残烛,也终于释放出最后的光亮,无怨无悔地化作了一滩滚烫的烛泪。四周一片黑暗,唯有殿外月光清辉斜洒,隔墙送过愁千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