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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風涼。

蘇錚坐在細竹篾編織成的小巧椅子中,望着前方那叢矮矮小小、翠綠得十分可愛的竹子出神,時間久了,就覺得後背有些僵硬,而且還有些犯困。

她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哈欠。

當然是小心用手掩着臉,畢竟旁邊還有個大伯在。

老李放下手裡折轉得飛快的竹片子,一個編了大半的竹籃子給他捧在膝頭,關切地對蘇錚道:“困啦,這種時候最容易犯春困了,要不你回去先打個盹,一會先生下了堂再過來?”

“不了不了。”蘇錚趕緊擺手,“我精神着呢。”才等這麼一會就等不住了半途而廢,這不是存心讓別人瞧不起自己嗎?

於是又端正坐直,嚴肅得什麼似的。

老李盯着她瞧了一會,笑着說:“蘇姑娘你是着了涼沒好全吧?病中的人就該沒精神一些的,你別坐這麼直,我看着都替你累。裡頭有太師椅,你去避避風,我給你泡碗熱茶來。”

蘇錚拒絕的話都來不及說,老李就大步走到屋旁燒水的小隔間里去了。她垂下手,摸摸自己的臉,心說臉色有這麼差嗎。

她確實發燒了,在肖筱那裡又熬了夜,又餓了肚子,晚上還冷得要死,回來不久身體就有些不對勁,蒙頭睡了一晚早上起來額頭跟火燒一樣,嚇得她立刻從系統里弄出感冒藥來吞下,大概因為不是特殊療效的葯,所以沒有藥到病除那麼神奇。更坑人的是和後世那些西藥一樣,都有催眠的副作用。

她差點忍不住又要打哈欠,生生忍了下來,提起興緻四處欣賞這個清幽別緻的小院子。

東西兩個角落裡都栽種着不知道什麼品種的竹子。莖細葉小,風一吹就不停地搖擺,灑落清晨雨水殘留的水珠。

她的前方頭頂是一道花架,叫不出名字的藤蔓反反覆復地纏繞其上,新綠的葉初生的花,相映成趣十分可愛。院子里還栽種着外面沒見過的花花草草,有一株蘇錚認得是月季,其它就完全不認識了,都在水汽豐沛的微風中舒展枝條。

院牆等於沒有,象徵性地拿幾棵小灌木栽着權當籬笆。透過這道防線。可以看到右後方小書舍的一角。開着的窗口裡是一個個端坐的人影,若屏息聆聽,可以聽到一個飽滿清朗的男性聲音在說著:“……何為陶刻?有人說就是在陶坯上寫字刻畫嘛。不錯。在陶坯上雕刻出真、草、隸、篆、魏碑、漢簡、鐘鼎等各體書法,或花卉、蟲鳥、山水、人物……不過就是把原來放在紙上的東西給挪個地方,可做起來遠沒有聽起來的簡單……”

這個說話的人就是梅甲鶴,桃溪鎮當之無愧的第一先生,他在自己家中設了個小型學堂,專門講授與紫砂相關的知識,誰愛聽誰就來。雖然有些知識紫砂師傅也會講,但梅甲鶴數年來不時便會外出遊歷,見識非常人可及,說話又風趣幽默。兼之地位超然,據說琅一山那些大師也是和他促膝長談之後才茅塞頓開,然後造詣更精一步,所以人們都以能上梅甲鶴的課為榮,他的私立書舍於是回回都是滿員,無奈只能對學生做出限制。

這裡不是誰都能進來的。可蘇錚現在就坐在梅府的椅子上,離這個紫砂藝人心目中的殿堂如此近。

她默默想起昨天梅甲鶴居然親自登門造訪,問她有沒有興趣到他的書舍來學習。

她整個人都呆住了,一半是震驚,一半是混亂,當時竟沒有立即答應,等後來自己思索過,才確定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機遇。

可是梅甲鶴為什麼會居然做出這個決定?

她和他也不熟,且肖筱的事情因為秦孤陽的推波助瀾,從昨晚開始掀起了風雨,經過一夜受牽連的人越多,現在但凡知道內幕的人大概都把多事的自己罵慘了,秦孤陽就特意提醒過,沒事千萬不要外出,就怕被誰誰誰報復了。

這種時候,梅甲鶴要收她做學生,等於是把麻煩往身上攬。

蘇錚心中不免有些沒底。

不過想想,反正自己起先也沒奢求,要是對方只是說著玩玩,大不了就是她這遭白跑,也沒有什麼損失。

發獃的時候梅甲鶴的管家老李回來了,手上端着熱乎乎直冒氣的帶托碟的茶杯,看到蘇錚還坐這裡不禁責備道:“怎麼還不進去,如今乍暖還寒得了病最不容易好。”

心裡卻暗自點頭,要是蘇錚因為他剛才一句話就進內室休息,那就是不知禮儀了。

這個院子是待客所用,裡面設有暖閣卧榻,供不留宿的客人睏倦之時休憩,大戶人家基本都會有這樣一個地方,但這只是主人家客氣,看客人要是真的二話不說就進去了,除非是熟識之人,否則是很沒禮貌的。

蘇錚忙起來接過茶杯,笑了笑:“多謝李伯,我在這裡也很好,風吹不冷。”

老李又坐下編織籃子,蘇錚因為想通了,心裡放鬆了,就坐在一邊捧着茶專心看起來。看了一會老李頭也沒抬問:“你看我編這個做什麼?院子里那麼多花花草草,哪個不比這好看。”

“我覺得這個有意思。”蘇錚有些赧然地道,“上回我問三陽巷董木匠的娘子買竹籃子,纏着她教我怎麼編,她硬是不肯,說什麼家傳的手藝不能外傳,但我看她那手藝普普通通的,還沒有李伯你做得精緻花樣多。”

青竹巷走出去拐兩個彎,就是三陽巷,巷口有一戶做傢具的人家,男人靠砍伐、買木材、打傢具營生,女人就打打下手,空閑時候就編幾個竹籃子賣錢。蘇錚搬新家時所有的傢具都是那裡打的,因而與他們還算有點交情。

有一次她看見他們夫妻倆跑到青竹巷青梅巷之間的竹林里砍竹子。董娘子跟錢姥姥聊天時說起自己編織的手藝是自己瞎琢磨起來的,蘇錚就藉著買籃子想去討教,結果被董娘子笑得不行,怎麼過去的還是怎麼回來的。想起來還有些不好意思。

老李愣了愣,哈哈笑起來:“要是我我也不教你,這是窮人家的營生,你好端端的姑娘家學來做什麼?”

蘇錚挑眉:“不是這個道理。董木匠家裡條件也不錯,他娘子為什麼還要偷閑做籃子,我看她編織的時候嘴角都是帶笑的,可見多少是喜歡編織的過程的,李伯你又為何做這個,也有消遣的意思在吧。可見這不完全關係營不營生的問題,興之所至罷了。”她頓了頓。低聲自語說。“況且技多不壓身。多學點總是沒錯的。”

老李聽得有些怔然,聽到最後一句又頗感好笑,一時間覺得這丫頭倒是挺有意思的。他是梅先生的管家。外面的人都趕着巴結他,進進出出的那些年輕學生們,那個不是在他面前拚命保持端莊肅穆的一面的?生怕落下不沉穩大氣的印象似的。

蘇錚起先也是如此,他就有些不看重她,心想到底不過是千人一面罷了,可老爺有意收她做學生,無論是為了什麼原因,他沒道理阻止,就想着再多掌掌眼,直到此時。才有些轉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