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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的眼淚依舊在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砸在長了枯草的土地上。

白雪初落,這野仙亭內還未覆雪,眼淚落在枯草上便不見了蹤跡。

文秀低聲更咽,

“我家中在南郡時,雖不富貴,卻也是書香門第,阿爹一身清朗,飽讀詩書,阿娘出生織戶,家世清白,祖上幾代,都不曾有過女子浪蕩淫事敗壞門楣。”

又頓了頓,調節一番情緒,

“衙役闖入我家拿人時,我們都不曾知曉自家犯了什麼罪,被發配至治壽郡,才經過多方打聽,原是族中一個從不曾見過的叔伯行事不慎,錯跟了太子長隨辦些邊角料雜事,太子落馬,於是我族親疏三代被貶為奴,發配到了這裡。”

文秀說完,雙手捧着熱茶,將這杯熱茶高舉至額頭,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眼淚,挺着肚子繼續哭道:

“姣娘,我們也曾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我們也有郎情妾意美好願景,我們原本也能相夫教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南郡風調雨順,五穀豐登,我們卻從未想過鐘鳴鼎食,只願守着家中幾畝三分地,兒孫繞膝,一生安穩,乾乾淨淨的挺直了腰桿走完這一生啊。”

這哭聲凄楚,生生蓋過了盛姣姣身後,齊家屋子裡遙遙傳過來的熱鬧喜慶。

她靜靜的坐在野仙亭里,等着文秀的情緒平息。

而後,盛姣姣才是思索着開口,

“既如此,我知曉了,但我這人一向信奉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若出手害人,必斬草除根不留後患,我若助人,必送佛至西天,一步飛升,不拖泥帶水,你可明白?”

文秀不是很明白,但她依稀看到了些希望,急忙點點頭。

於是盛姣姣才又是說道:

“這樣,你兩個阿姐去替我做件事,我替她們贖了身,在這期間,你將她們的奴籍戶本收了,免得她們被當作無主的孤魂野鬼又被誰捉了去,而今以你們三人的錢財,在集上租個住處不是問題,她們替我做完了事,你將你娘家一家人安頓進去,從今往後,躲在裡頭營生,再別出來了。”

文秀的雙眸立即亮了,她的心中燃起了希望,直問道:

“姣娘讓我兩個姐姐做什麼?”

捧着茶杯的盛姣姣,略沉吟了一瞬,道:

“軍寮的貨郎多吧?”

走南闖北的貨郎,有很多都愛眠宿花柳巷,一則是因為他們四海漂泊無以為家,二則煙花女子都愛俏,這裡的胭脂水粉都好賣的緊,三則這種銷金窟里三教九流什麼都有,消息更是靈通不少。

貨郎雖有集散地,但他們也常在這種地方打探消息,瞅准商機,蓄勢待發。

盛姣姣要文秀的兩個阿姐,在軍寮散播消息,今年因為戰事及廢太子在跳馬湖集上的原因,跳馬湖的糧價會漲到天價。

她要讓貨郎們去大量囤糧,運到跳馬湖來賣。

“這個,這個......”

文秀看不明白盛姣姣要做什麼,但是盛姣姣說了,只要她兩個阿姐能將這則消息散播的整個軍寮都知道,她就會讓媽媽放人。

盛姣姣的大哥哥是齊漳,如今西營的營長,她未來的夫郎是譚戟,東營的營長,這已經是文秀能夠得着的,最大的人物了。

除了盛姣姣,文秀再找不出人來幫她兩個阿姐。

她立即擦乾眼淚,點頭,

“我讓我阿姐去辦,一定辦好這件事,姣娘放心。”

“去吧,當心孩子,別太累着了。”

盛姣姣一揮手,讓文秀去辦事了。

只待文秀離開,她終於可以安安心心的喝茶了,又在匣子里尋出一本書來,準備看時,只覺身側一暗,一道人影進了亭子。

“怎麼又回來了?”

盛姣姣的臉上終於帶上了些不耐煩,她很討嫌別個來來去去,一次性的不把話回完。

便是側頭看去,就只見譚戟站在她的身邊,高大威武,幾日不見,身上的殺伐氣息更濃烈了不少。

她一時緊張,也不知方才她與文秀的話,被譚戟聽去了多少,只急忙合上書,起身來,看着譚戟,福身問道:

“戟郎如何來了?”

譚戟聽得這一聲“戟郎”,脊骨都酥了半截,他強撐起兒郎氣概,坐在了盛姣姣對面的樹墩上,皺眉問道:

“你要把跳馬湖的糧價打下來?”

起先,她讓齊家三爺傳訊給他,讓他將皮貨賣給巢宗去,她明明知道齊漳和譚戟手中繳獲來的皮貨,根本不夠那麼多的數量,卻還是盤了巢宗去手中的大筆定錢。

巢宗去不過就是個廢太子的下人,他雖是藉著廢太子的名頭在收皮貨,手裡的銀錢卻都是從數名常在郡北遊走的貨郎們手裡籌得的。

拖着他的皮貨,必然讓貨郎們手裡的銀錢捉襟見肘。

巢宗去做的並不隱蔽,此事一查便知。

但譚戟與齊漳兩個並不在意收皮貨的是誰,左右他兩個只要銀錢發撫恤,收皮貨的是太子也好,是貨郎也罷,甚至是大皮貨商都無所謂。

錢到位就行。

因而,譚戟和齊漳對盛姣姣這做法不很理解,卻也照着做了,兩人都同巢宗去簽下了一大筆皮貨訂單。

今次又聽了這麼一出,譚戟並不是個蠢笨無知的,他很快就領悟了盛姣姣在盤算什麼。

這姑娘,組了個很大的一個局......

她這是要把整個郡北的貨郎,全都往一個圈圈裡套。

畢竟皮貨不便宜,譚戟與齊漳清楚知道自己收了巢宗去多少定錢,一個兩個貨郎絕對拿不出這樣多的錢,常在郡北遊走的貨郎又自成一派,聞訊有人出手大批量皮貨,自然傾巢而動。

他們的錢被栓在了譚戟與齊漳手中,皮貨卻又遲遲無法交清,這邊被盛姣姣暗中煽動着,聞訊去囤糧,等大批糧食運到跳馬湖,雪都已經埋脖子了,正是糧價最高的時候。

盛姣姣再一動作,把手裡之前收的平價糧出空。

譚戟與齊漳又遲遲不出清皮貨,貨郎們個個揣着大批糧食捉襟見肘,皮貨不到手,下家催着要,過了冬皮貨要掉價,到了春季,新糧變舊糧,價格又要跌上許多。

若運到別的郡去賣糧,那些穰穰滿家的富饒郡域又怎麼會要去年的舊糧?

舊糧在他們那裡,都是給牲口吃的。

這樣,手裡的糧越多,小本經營的貨郎們,心就越慌,只要不是賠本,自然儘快讓糧出了再說。

哪裡還管高價平價?

盛姣姣施施然坐下來,拿出一隻新的土陶杯子,給譚戟斟了杯熱茶,眼角眉梢都是淡笑,道:

“戟郎事忙,不必關心這些個爛事,專心打仗便是。”

“這不是爛事。”

譚戟的一雙黑眸,緊盯着盛姣姣,他的長指輕觸茶杯,聲音都有些緊了,

“姣娘,你可知道隆冬平價糧,能救多少人?”

朝天白雪中,盛姣姣輕笑一聲,面上極為淡泊,

“我不過賺些小錢罷了,能救幾個人自然是好的。”

她慣會撥雲弄詭,既要動心思弄錢,自然用心經營人心,實現利益最大化,局面都是贏家最好,若是不能,便是她的手段大不如前,她當慚愧。

然而這些,她並不想教譚戟知曉。

譚戟只要明白,她是一個很溫柔,很善良,很美好的人,絕不會拿着別人的痛楚去要脅別個做事的爛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