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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漸漸散開,不少人家的房頂上都飄起了炊煙,竹枝掂量了一下,還是轉身回了馮家。

一進門,便能聞到屋子裡飄出來的飯菜香味,那個梳着兩個包包頭的小姑娘正坐在堂屋門口綉着什麼,見她進來便起身問道:“大嫂回來了?身子好些

對於給自己釋放善意的人,竹枝向來都不吝惜笑容,所以她也微笑着溫言答道:“好多了。你在綉什麼呢?”她實在不知道眼前這小姑娘是什麼身份,又是什麼名字,只能模糊地問候一聲。

不待那小姑娘答話,旁邊的窗戶推開,露出孫氏那張瘦臉,一副厭惡地表情道:“雪兒莫要跟她搭話。這喪門星身子好得很,哪裡用你擔心?你跟她說話,小心沾惹了晦氣!”

竹枝耷拉了眼皮,懶得理會她。那被稱為雪兒的小姑娘回頭嗔道:“娘,大嫂這不是病剛好么?昨日她溺水又受了驚嚇,你快別這麼說了。”

孫氏嘿嘿冷笑一聲:“是受了驚嚇,神思不屬的,說不定衝撞了啥髒東西也是有的。”

裡頭王氏系著圍裙探出頭來:“婆婆,上次馬道婆不是說了么?就用咱家爐裡頭供的香灰沖一碗喝下去才好,若是不好,少不得就得灌點屎尿下去了!”

看來這婆媳兩個在自己回來之前就商量好了,竹枝不想理會她們,轉身往那破草屋子走去。

孫氏一拍窗檯:“站住!去,自己拿個碗,取點香灰喝了,瞧你這幅鬼模樣,噁心人咧!”

竹枝回頭一齜牙:“您愛喝那個自己喝去!就是要喝屎尿我也管不着!”

孫氏大怒:“反了你了!”之前王氏回來,將在祝三嬸那裡打聽的情況一說,孫氏心裡就安定了大半。從落水到被祝三嬸搭上來一刻鐘的功夫也沒有,按理說也出不了什麼事情,三嬸也說了,當時羅氏呆的那地方石頭有些鬆動,想必是腳下不穩才落了水,應該不是有意尋死。她就放了心了,這羅氏進門以來,雖說不得她喜歡,她自認為也沒怎麼欺負羅氏,不至於弄出逼人尋死的光景。

不過溺了水,閉過氣兒,有些恍惚也是說不定的。這樣失魂的癥候上次馬道婆提過一次,就是家裡供奉祖宗的香爐子裡頭化一撮香灰喝下去便好,至於王氏攆出來說的什麼灌屎灌尿的,不過是討她這做婆母的歡心罷了。

可眼瞧着竹枝這模樣,孫氏就覺得一股氣直衝腦門兒,兩個太陽穴都氣得一漲一漲地突突直跳,讓她忍不住伸了手去按。

小姑娘雪兒見他們說話帶了火氣,哪裡還敢插嘴?縮了身子進了堂屋,躲在陰影里不做聲。只有王氏心大,笑呵呵地道:“老大家的就是嬌貴,跟千金大小姐似的,婆婆啊,您是沒聽到,之前人家跟祝三嬸說話,嘖嘖,那個文縐縐的啊,跟三弟說話差不多了!”

竹枝斜了她一眼,想都不用想,她肯定在中間挑事兒來着。當下只把她們倆看做神經病,根本懶得理會,一甩手回了破草屋子。

可是早間不過吃了幾塊紅薯土豆之類的,這會兒肚子有些餓了,聞着外頭飄進來的飯菜香氣,肚子很沒志氣地咕咕叫喚起來。竹枝聽着外頭孫氏說話的聲音,眉眼都耷拉了下來。

她就是忍不住要強,可若是飯都吃不上了,要哪門子強?斗哪門子氣?可剛才說得那麼硬朗,此刻走出去吃飯,覺得特別沒面子,當即便猶豫了起來。

正苦惱,門被一腳踢開,王氏叉腰站在門口氣勢十足,說出來的話卻格外溫柔:“老大家的,都是妯娌,我也勸你一句,何苦老是招惹婆婆?她老人家待你可不薄了。婆婆說了,叫你過去把香灰水喝了,一家人就等你吃飯了。”

她都打算好了,最好這羅竹枝能再鬧騰鬧騰,她再出手,一次把這羅竹枝降服下來。前幾天羅氏進門,她算是過了幾天安逸日子,這突然就回到了往日憋在灶間的時候,一下子還真習慣不了。

誰知羅竹枝站起來撣了撣衣襟,輕描淡寫地道:“走吧!”

老二家的這話說得多動聽啊,竹枝不想服這個軟,可肚子它不幹啊!這小身板兒瘦得,若是一頓不吃倒也餓不死,難道自己還能每頓都不吃,就為了跟孫氏慪氣么?不值得。

王氏的算盤落了空,周身氣勢就是一散,懨懨地轉身道:“那就快走吧!”

領着竹枝便去了堂屋。

堂屋正中擺着一張八仙桌,飯菜都已經得了,放在桌上冒着熱氣。一個竹枝沒見過的年輕男人拿着筷子在菜里翻檢,嘴裡正嘀咕着:“這吃的什麼呀?吃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呀?”

雪兒和孫氏在一旁說話,看情形竟是在哄着他一般。轉頭燃竹枝進來,指了指桌上的一個粗陶琬笑着說:“來,喝吧,喝了就沒事兒了。”

王氏殷勤地端了碗遞到竹枝手裡,她一瞧,滿滿一碗灰黑色的水,瞧這模樣,必然是摻了不少的香灰。碗沿還閃着油光,瞧着就讓人噁心。

於是竹枝改變主意了,反正餓一頓也死不了人,這水瞧着就只讓人想到一個字:臟,她怎麼喝得下去?誰知道裡頭有沒有毒藥,萬一葯死了怎麼辦?

王氏捅捅她的胳膊催促道:“快喝啊!”

竹枝端着碗上前兩步,將碗往桌上一頓,冷笑着說:“喝不下!誰愛喝誰喝去!”

“你這給臉不要臉的喪門星,小浪貨!”孫氏正給自己女兒布菜,聞言狠狠瞪了她一眼,吩咐老二馮良:“良兒,去,你們兩口子給我灌!”

竹枝退後一步,豈料身邊的王氏動作更快,一把就捉住了她的胳膊,馮良端着碗一臉是笑:“老大家的,你怎麼就不能體會娘的苦心呢?來來,還是二叔給你灌下去。”

竹枝被王氏扭着胳膊,掙扎不開。她本以為自己這身子常年幹活的,想必力氣也該有幾分,誰知叫王氏一扭,才發現自己的氣力並不是很大。王氏將她的兩隻胳膊反扭在身後,藉著慣力一按,便將她按在一邊兒的椅子上頭。她踢着腳,可馮良站在她腿中間,形成了一個極羞人的姿勢,趁她愣神,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一隻手便端起那碗香灰水倒了進去。

雪兒有些不忍,扭過了頭去,孫氏卻瞧着哈哈大笑,拍着手笑道:“灌得好,這小浪貨的,早就該給她灌碗香灰水認認祖宗了,真當老娘是好惹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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