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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新藝美遇到的問題可能還真不小,沒見鄭宜人都撞到蘇音手上來了?

這分明就是病急亂投醫啊。

蘇音轉動着手裡的名片,一臉地高深莫測。

還別說,鄭宜人這歪打正着地,居然正中靶心。

以蘇音如今的段位,她還真有可能就是那個治病的良醫。

不過,這一點,鄭宜人卻是毫無所覺的。

與蘇音應酬了一番,將該遞的話遞到,她便匆匆跑去卸了妝、換上便服,隨後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遼城人民醫院。

公司旗下藝人在片場受了傷,她身為新藝美的老總兼《夜瓏》製片人,自是需要親切探望病人的,而救人英雄小婁同學,也在此次探病之列。

鄭宜人給兩個人送去了公司的慰問,花果籃都是千元起步的,又與他們合拍了幾張宣傳照片,旋即便掉轉頭回到公司,處理其餘大小事宜。

投拍《夜瓏》讓新藝美面臨著資金鏈斷裂的風險,雖然這部劇的預估是能賺錢的,但遠水救不了近火,她急切地需要一筆快錢。

一直忙到暮色降臨,鄭宜人才終是打完了所有電話,拖着疲憊的腳步,回到了東北美院招待所。

《夜瓏》劇組將這裡包了下來,二樓的餐廳還提供一日三餐。

她很累。

她並不想回到那個冰冷而豪華的家。

這廉價的小旅館裡世俗的熱鬧,能夠抵禦孤獨,讓她有活着的感覺。

因為劇組有烤肉大餐,幾乎所有人都跑去湊熱鬧了,故招待所里很是冷清,餐廳亦是空落落地,前來用餐的劇組成員兩隻手數得過來。

鄭宜人根本沒什麼胃口,勉強扒拉了幾口飯,便獨自回到了房間。

未幾時,她的房門便被人敲響了。

“鄭總,您在嗎?我……我是小郭。”

鄭宜人的房門外,小花郭凱琳局促地絞着手指頭,神情極是不安。

恰此時,電梯“叮”地一響,兩個住同樓層的劇組勤雜工勾肩搭背地走出電梯,一眼便看見了杵在鄭宜人房門口的郭凱琳。

她此時正背朝着電梯的方向,肩膀輕輕地顫抖着,看上去像是在哭。

二人飛快地對視了一眼,各自會意,一個人馬上熟練地蹲下去系鞋帶,另一個則裝模作樣在旁邊等他,兩個人四道眼風,如四道明晃晃的探照燈柱,不停地往這個方向掃視。

鄭宜人很快打開了房門,也沒聽見她說話,郭凱琳小心地走了進去,而後,房門“咣當”一聲又關上了。

“喂喂你知道不?鄭總好像是這個。”佯作系鞋帶的勤雜工甲嘴皮子不動,說話聲卻是又輕又快,一面屈起食指,以嘴型比出“啦啦”二字。

另一個滿臉“就這”的表情,不以為然地抄起了衣兜兒:“這有啥?我聽說進屋的那個是個雙。”

“真的假的?”系鞋帶的馬上來了興緻,兩眼放光地跳起來一把摟住後者的脖子,強拉着他往房間走:“走走走,邊走邊說,我請你喝酒。”

兩個人一陣交頭接耳,不時爆發出“嘿嘿嘿”的賤笑,很顯然聊到了男人最感興趣的話題。

隨着他們回到房間,走廊里重又變得安靜起來,很長時間再無人出入。

當晚十時許,幾個武替自烤肉店乘興而歸,醉醺醺地在招待所後巷放水,卻看見了郭凱琳。

確切地說,是看到了一個很像郭凱琳的女子的背影。

那背影窈窕而又纖柔,長裙飄飄,推着行李箱,消失在了遼城微涼的夜色中。

…………………………

“啪”,扭轉的led燈管明滅了一下,幽藍與暗紅的光影在牆壁上間錯交織,幻化出一道道怪異的曲線。

這是一間地下室,微北的光線照出前方長長的階梯,老式的條石階梯狹窄且陡峭,在光線的末端,拐過一個九十度的轉角,沒入黑暗。

雖然身處於地下,但這裡的空氣卻並不潮濕,反倒有着幾分乾爽。

四周的牆面貼着厚厚數層用來吸潮氣的報紙,有些地方像是被什麼東西刮蹭過,露出被水汽浸透的、黑黢黢的磚塊。

地面也同樣地乾燥且潔凈,大塊青條石的縫隙間填滿了黃色細砂,應該也是用來吸潮的。

然而,這並不能抵消地下室本身的悶熱,一股霉味混雜着工業原料的刺鼻氣息,以及另一些莫可名狀的味道,在空闊而陰暗的房間里彌散着。

一隻手驀地自黑暗中探出,划過紅與藍交錯的光線,按動了牆壁角落的某個開關。

“啪”,房間的正中,驟然亮起了一束明亮的燈光。

猶如舞台追光效果般的暖黃色光束,自挑高極高的屋頂投射而下,在地面上形成了一片溫暖的、宛若陽光透過天窗灑下的光暈。

光暈中,美麗的少女戴着堆花軟呢帽,一襲華麗的明藍色歐式宮廷禮服裙,雪白的手臂安靜地交疊於膝蓋,姿態優雅地端坐在一張裝飾着花朵與蕾絲的沙發上。

在她的腳邊,放着一隻落地的大編織藤條籃,艷麗的紅玫瑰如潑灑的鮮血,在光暈的邊緣怒放。

這少女看上去不超過二十歲,化着精緻的妝容,眉眼嬌麗、紅唇薄潤,秀致的鼻樑側翼生着一粒鮮艷的胭脂痣,那雙形狀極美鹿眼被帽子上垂落的細網紗遮住,迷離而沉醉的眸光,正望向斜前方的某處。

一個穿着連帽黑膠雨衣的黑影,便站立在她視線的盡頭。

那黑影有着高挑的身材,半邊身體被led燈管的錯亂光線籠住,另半邊身體,則完全被黑暗吞噬。

這奇異的光線讓他看上去猶如一幅立體的、充滿魔幻現實主義風格的肖像畫,與斜對面古典主義風格的玫瑰花少女,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黑影居高臨下地看着光束中的美麗少女,隱在兜帽下的眼睛幽深如古井,沒有一絲波動。

在黑影的側前方,放置着一具半人高的畫架,畫布上已然塗抹出了黑暗的底色、鮮艷的玫瑰花籃與那束明亮的光暈,唯有居中的少女人像,未曾落筆。

“嘀嗒”,不知何處傳來了滴水聲,似是一粒石子投入湖面,擊碎了瀰漫在地下室的寂靜。

黑影慢慢地伸出了手。

那是一隻修長而優美的手,指節飽滿有力,皮膚光滑潤澤,顯示出這隻手的主人正處在人生最為年富力強的階段。

然而,這隻手從手腕開始直至肘部,卻是屬於老年人的。

萎縮的肌肉與骨骼,讓這截手臂顯得極其瘦弱,暗褐色的老人斑遍布其上,一根根血管凸顯出來,如同蚯蚓一般在皮膚的表面攀爬着,與那隻修長有力的手,完全像是兩個人。

可它們卻偏偏長在了一起。

就好像一次成功的肢體縫合手術,將一隻年輕人健康的手,接在了老年人衰朽的手臂上。

此刻,這隻老年人的手臂正顫抖地挪動着,慢慢移去一旁,拿起了畫筆。

長而穩定的手指握住了筆管,軟毛刷上,暖粉色的顏料飽滿欲滴,散發出刺鼻的劣制化學品的氣息。

一息之後,這畫筆便穿過乾燥的空氣,重重落在了畫布正中空缺的位置上。

便在畫筆落下的那一瞬,溫暖光束中穿着華服的美麗少女,額角慢慢現出了一根細細的、幾乎難以分辨的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