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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淺睡一夜後便爬了起來,喚香照顧着還未蘇醒的樹夏。窗外一陣馬鳴,十三的那位朋友帶着馬車已等在樓下。這個被稱為秋澤君的男子穿了件天青色袍子,他的披風是白色裘皮,寒風裡,卻很有精氣神。昨夜便飛雪漫天,四野蒼茫,可十三決意不再停留,天不亮便要出發。

“秋澤君,這次來洛陽,多虧有你相助。”十三一抱拳。

這個男子清淡且溫和。他欠欠身:“你我兄弟相稱,無需客套。對了,那位姑娘……”

十三憂心:“她還未醒。”

“我替她把過脈,她中毒時日尚短,回去仔細調理便可。”秋澤贈與十三一輛馬車,上面乾糧等一應俱全。

若非擔心蘇後糾纏不休,樹夏這狀況,本應就醫靜養,可眼下,十三隻能把他儘快帶回去才能安心。

十三回樓上將樹夏抱了下來,喚香給她餵了葯,她面色好多了。少女閉着雙眼,長而翹的雙睫在風裡輕微顫動。

“改日有機會,定會引見樹夏與你認識,當面謝謝你。”

兩個年輕男子彼此抱拳,告別。

秋澤君立在雪地,看着馬車緩緩駛入飛雪中。他平和的神色里慢慢透出一絲複雜的情愫,復又恢復平靜。

天與地之間,只白雪皚皚映着尚未破曉的天微亮,秋澤解開袍子,獨自踱步走入雪中……

喚香和十三換班。呵氣成霜的日子,這會兒天色愈發亮了,喚香一會兒搓搓手,一會兒揚鞭,十三則在車廂內看着樹夏。

少女的睫毛輕輕翕動。

似是不舒服,眉頭一蹙,復又舒展。她睜開了雙眼。

十三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醒了?”

樹夏納悶地問:“我,我不是在做夢吧?這是哪兒?你怎麼在?……”

喚香聽到少主的聲音,高興得馬兒也不管了,鑽進車廂內,擠開十三:“少主你可算醒了,嚇死我了。”

十三起身去喝馬,樹夏目光追着十三的背影。“這,這是在馬車上?咱們在外面?”

“沒錯,再走兩日,咱們都快到家啦!喂喂喂,少主,我是真的,十三少爺也是真的,你可別痴痴看着,你可是女孩子啊喂!”喚香沒大沒小,鑽到樹夏身旁依偎着。

“你再亂說話打你哦!你快給我說說,我是怎麼出來的,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

“那還不得謝謝十三少爺呀,他抱着你闖出流蘇宮裡的!要說這流蘇,也真是變態,聽說她又是嚇你又是給你下藥,她安的什麼心啊,以往,咱們府里待她不薄呀……”

兩個女孩在車廂內說說笑笑,銀鈴般的聲音灑了一路。十三裹緊了袍子,外面風雪漫天,他的臉被颳得生疼。但心,卻又暖,又安定。

行了半日,樹夏疲乏了。喚香一掀帘子,卻驚喜道:“這是哪裡?是那個叫蒼松的小鎮嗎?”

十三答:“沒錯。”

喚香很是高興:“那阿橋家就在附近,他說過,他們家就在官道邊上,那個村叫什麼來着”喚香噘嘴,水靈的眼睛滴溜溜轉,一拍腦袋:“哦,黃土村!咱們晚些路過,彎一腳去看看吧?”

十三問:“阿橋是誰?”

“就是,你來找驛館找我們那天,站我旁邊那個小夥子。咱們少主知道的。”

“哦?”

“我就知道你沒注意,心裡全是我們少主吧。”

“……”十三不語,喚香扭頭看樹夏,樹夏臉一紅。“說阿橋就說他唄,怎麼老扯到這些。”

喚香搶着話:“那就這麼定咯,等會去黃土村轉轉。”

馬車吱吱呀呀,在雪地里行得緩慢。

終於到了黃土村,還沒到村口,喚香迫不及待跳下馬車:“我去打聽打聽,你們等着啊!”那日在驛館告別,阿橋難掩興奮,他說,這份差事,拿到的賞銀不少,他已經三年沒有回家鄉了,心裡惦記得不行。這一次,他準備騎着那匹高頭大馬回鄉,年後再出來尋活計。其實,這幾年他也存上了一點小錢,如果父母首肯,說不定,他可以留在家那邊,再不用四處漂泊了。想到能讓父母和姐妹們臉上有光,他別提多有面子多高興了!

“這,跑得跟兔子似的,真快!”喚香撒開腳丫在雪地上奔跑,也不顧和村頭隔着一個小冰湖,踩着冰面一步一滑地去了。黃土村地勢較低,過了那湖面,下個坡便到了。喚香上了岸,往下走,身影便不見了。樹夏身子探出窗外:“喂——當心着點兒。”

十三也是笑了:“呵呵。”他們對視一眼。天和地之間。大雪裡。好像只剩下這相依取暖的二人。樹夏看着他,他也看着樹夏。十三的目光是溫柔的,這溫柔,也只在他看樹夏的眼神里有。

遠處傳來一陣嘈雜喧鬧。

緊接着有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少主!你們快來!要死了他們太欺負人了!”

十三拉着樹夏下車,飛快地朝着黃土村奔去。

只見一群村民拿着棍棒,驅趕着喚香。

“你們這是幹嘛?”十三飛身過去,拔劍護在喚香跟前。

憤怒的村民吼着:“快滾出去,我們村的事情,還輪不到外人插手!”

喚香氣得臉通紅,大聲道:“我不插手?這天寒地凍的,你們好意思讓阿橋蹲在村口,有家不能回,他會凍死的!”

“是他自己不走的,我們又沒有綁着他!你們來的正好,把他帶走吧,他就是村子裡的災星!”

樹夏這才發現,村口那一墩木樁樣的“東西”,是幾乎已凍僵的阿橋!他身上全是落雪,眉毛上也皆是白霜。她快步跑到阿橋身邊,喊他的名字,阿橋嘴唇烏青,已沒了反應。樹夏急得跪在雪地里,脫下袍子將阿橋裹住,環抱着他。

人群里衝出一對年邁的夫妻,哭着跪倒在阿橋身邊:“兒啊,你醒醒,不要嚇我們”。

“什麼災星?你們到底有沒有人性?他幾年沒回家了,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他?”喚香憤怒之下揪住了一個村民的衣領。那村民卻怒目相向,毫不退縮:“災星!他就是我們村的災星!他出生那天,洪水把橋衝垮了,村裡死了十來個人!我們要阿橋的父母讓他走,走了就別回來啊,他一回來,我弟妹就難產死了!都怪他!”他頭一側,吼着那對老夫妻:“阿橋爹媽,你們說,是不是?”

那對老夫妻老淚縱橫:“求求你們別說了,別說了。我們阿橋是個可憐的孩子,我們狠心趕他走,他不肯,都快凍得沒命了,求求你們放過他……”

十三趕到阿橋身邊,掐人中,為他的雙手揉搓。阿橋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睜開了雙眼。看到眼前人,他哭了。

他虛弱極了,緩緩說:“爹,娘,我想在家過年。我不是災星,不要再趕我走。我沒想到,出去的這幾年,姐姐妹妹都嫁人了,家裡只有我能侍奉你們,求求你們讓我留下……”一家人痛哭着抱在一起。樹夏難受,卻又束手無策。

夫妻倆哭得肝腸寸斷:“兒子,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只要你能活下來,比什麼都強,別再回來了。”

“你們這些愚昧的人,今天姑奶奶一定要教訓你們!”喚香搶過十三的劍,沖向人群,十三急忙拉住她。那些村民們更生氣了,吵吵嚷嚷。

阿橋艱難地說:“別傷害他們,我聽爹娘的。我走。”

淚水已決堤。

日思夜想的故鄉人,故鄉事,為何這樣絕情。但善良的阿橋不怪他們,他生怕喚香他們為難了自己的族人。

他晃悠悠地站起身,腿腳因凍傷而劇痛,根本無法站直。他深深向樹夏作揖:“謝謝你們出手相救,但不用了。”又轉向族人:“我只想帶走我的馬,可以嗎?”

“……”族人一陣沉默,又有人發聲:“他帶來了災難,那些銀錢和馬,都應該留在村裡!”

阿橋痛苦地說:“那是我的心愛之物。”

阿橋父母哭着說:“求求鄉親們,他全部的錢都被你們拿走了,身無分文,就把馬還給我們家阿橋吧……”

雪止住了。

風卻越刮越大。

阿橋拉着他心愛的馬兒,人和馬兒在冰天雪地里,每走一步都很艱難。

十三驅着馬車,緩緩跟在阿橋身後。

前方,傳來阿橋低低的抽泣聲。

人生最痛,譬如生離,譬如死別。樹夏,喚香,十三心中沉甸甸的。

忽地,那個瘦小的男孩兒被抽取骨頭般栽倒在地,他的馬兒發出虛脫的嘶鳴聲。

三個人急忙跳下馬車,將阿橋攙進了車廂內。喚香為他蓋上厚厚的被子。十三將阿橋的馬兒的韁繩牽在手中,它病了,不能和其他馬兒套在一處拖車。

他被阿橋的族人拖進磨坊當驢使,尾巴也被剪去。馬兒大大的眼睛裡,也滿是憂鬱。

蒼灰色的天際,望不見邊緣。

一隻信鴿咕咕叫着,找到了目標,十三伸出手,鴿子落在他掌心。

是夏侯的來信,除了關心樹夏的情況,信中催十三儘快返回夏府。十三轉頭看樹夏,她還圍在阿橋身邊忙碌着,一絲凝重蔓延在他眼中。心內那種忐忑,越發強烈了,夏侯這次急召,怕是事情不小。

對於生死,他是無畏的。唯一擔心的,是要和樹夏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