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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内容1023

十三浅睡一夜后便爬了起来,唤香照顾着还未苏醒的树夏。窗外一阵马鸣,十三的那位朋友带着马车已等在楼下。这个被称为秋泽君的男子穿了件天青色袍子,他的披风是白色裘皮,寒风里,却很有精气神。昨夜便飞雪漫天,四野苍茫,可十三决意不再停留,天不亮便要出发。

“秋泽君,这次来洛阳,多亏有你相助。”十三一抱拳。

这个男子清淡且温和。他欠欠身:“你我兄弟相称,无需客套。对了,那位姑娘……”

十三忧心:“她还未醒。”

“我替她把过脉,她中毒时日尚短,回去仔细调理便可。”秋泽赠与十三一辆马车,上面干粮等一应俱全。

若非担心苏后纠缠不休,树夏这状况,本应就医静养,可眼下,十三只能把他尽快带回去才能安心。

十三回楼上将树夏抱了下来,唤香给她喂了药,她面色好多了。少女闭着双眼,长而翘的双睫在风里轻微颤动。

“改日有机会,定会引见树夏与你认识,当面谢谢你。”

两个年轻男子彼此抱拳,告别。

秋泽君立在雪地,看着马车缓缓驶入飞雪中。他平和的神色里慢慢透出一丝复杂的情愫,复又恢复平静。

天与地之间,只白雪皑皑映着尚未破晓的天微亮,秋泽解开袍子,独自踱步走入雪中……

唤香和十三换班。呵气成霜的日子,这会儿天色愈发亮了,唤香一会儿搓搓手,一会儿扬鞭,十三则在车厢内看着树夏。

少女的睫毛轻轻翕动。

似是不舒服,眉头一蹙,复又舒展。她睁开了双眼。

十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醒了?”

树夏纳闷地问:“我,我不是在做梦吧?这是哪儿?你怎么在?……”

唤香听到少主的声音,高兴得马儿也不管了,钻进车厢内,挤开十三:“少主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

十三起身去喝马,树夏目光追着十三的背影。“这,这是在马车上?咱们在外面?”

“没错,再走两日,咱们都快到家啦!喂喂喂,少主,我是真的,十三少爷也是真的,你可别痴痴看着,你可是女孩子啊喂!”唤香没大没小,钻到树夏身旁依偎着。

“你再乱说话打你哦!你快给我说说,我是怎么出来的,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还不得谢谢十三少爷呀,他抱着你闯出流苏宫里的!要说这流苏,也真是变态,听说她又是吓你又是给你下药,她安的什么心啊,以往,咱们府里待她不薄呀……”

两个女孩在车厢内说说笑笑,银铃般的声音洒了一路。十三裹紧了袍子,外面风雪漫天,他的脸被刮得生疼。但心,却又暖,又安定。

行了半日,树夏疲乏了。唤香一掀帘子,却惊喜道:“这是哪里?是那个叫苍松的小镇吗?”

十三答:“没错。”

唤香很是高兴:“那阿桥家就在附近,他说过,他们家就在官道边上,那个村叫什么来着”唤香噘嘴,水灵的眼睛滴溜溜转,一拍脑袋:“哦,黄土村!咱们晚些路过,弯一脚去看看吧?”

十三问:“阿桥是谁?”

“就是,你来找驿馆找我们那天,站我旁边那个小伙子。咱们少主知道的。”

“哦?”

“我就知道你没注意,心里全是我们少主吧。”

“……”十三不语,唤香扭头看树夏,树夏脸一红。“说阿桥就说他呗,怎么老扯到这些。”

唤香抢着话:“那就这么定咯,等会去黄土村转转。”

马车吱吱呀呀,在雪地里行得缓慢。

终于到了黄土村,还没到村口,唤香迫不及待跳下马车:“我去打听打听,你们等着啊!”那日在驿馆告别,阿桥难掩兴奋,他说,这份差事,拿到的赏银不少,他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乡了,心里惦记得不行。这一次,他准备骑着那匹高头大马回乡,年后再出来寻活计。其实,这几年他也存上了一点小钱,如果父母首肯,说不定,他可以留在家那边,再不用四处漂泊了。想到能让父母和姐妹们脸上有光,他别提多有面子多高兴了!

“这,跑得跟兔子似的,真快!”唤香撒开脚丫在雪地上奔跑,也不顾和村头隔着一个小冰湖,踩着冰面一步一滑地去了。黄土村地势较低,过了那湖面,下个坡便到了。唤香上了岸,往下走,身影便不见了。树夏身子探出窗外:“喂——当心着点儿。”

十三也是笑了:“呵呵。”他们对视一眼。天和地之间。大雪里。好像只剩下这相依取暖的二人。树夏看着他,他也看着树夏。十三的目光是温柔的,这温柔,也只在他看树夏的眼神里有。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喧闹。

紧接着有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少主!你们快来!要死了他们太欺负人了!”

十三拉着树夏下车,飞快地朝着黄土村奔去。

只见一群村民拿着棍棒,驱赶着唤香。

“你们这是干嘛?”十三飞身过去,拔剑护在唤香跟前。

愤怒的村民吼着:“快滚出去,我们村的事情,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唤香气得脸通红,大声道:“我不插手?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好意思让阿桥蹲在村口,有家不能回,他会冻死的!”

“是他自己不走的,我们又没有绑着他!你们来的正好,把他带走吧,他就是村子里的灾星!”

树夏这才发现,村口那一墩木桩样的“东西”,是几乎已冻僵的阿桥!他身上全是落雪,眉毛上也皆是白霜。她快步跑到阿桥身边,喊他的名字,阿桥嘴唇乌青,已没了反应。树夏急得跪在雪地里,脱下袍子将阿桥裹住,环抱着他。

人群里冲出一对年迈的夫妻,哭着跪倒在阿桥身边:“儿啊,你醒醒,不要吓我们”。

“什么灾星?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性?他几年没回家了,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唤香愤怒之下揪住了一个村民的衣领。那村民却怒目相向,毫不退缩:“灾星!他就是我们村的灾星!他出生那天,洪水把桥冲垮了,村里死了十来个人!我们要阿桥的父母让他走,走了就别回来啊,他一回来,我弟妹就难产死了!都怪他!”他头一侧,吼着那对老夫妻:“阿桥爹妈,你们说,是不是?”

那对老夫妻老泪纵横:“求求你们别说了,别说了。我们阿桥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们狠心赶他走,他不肯,都快冻得没命了,求求你们放过他……”

十三赶到阿桥身边,掐人中,为他的双手揉搓。阿桥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睁开了双眼。看到眼前人,他哭了。

他虚弱极了,缓缓说:“爹,娘,我想在家过年。我不是灾星,不要再赶我走。我没想到,出去的这几年,姐姐妹妹都嫁人了,家里只有我能侍奉你们,求求你们让我留下……”一家人痛哭着抱在一起。树夏难受,却又束手无策。

夫妻俩哭得肝肠寸断:“儿子,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只要你能活下来,比什么都强,别再回来了。”

“你们这些愚昧的人,今天姑奶奶一定要教训你们!”唤香抢过十三的剑,冲向人群,十三急忙拉住她。那些村民们更生气了,吵吵嚷嚷。

阿桥艰难地说:“别伤害他们,我听爹娘的。我走。”

泪水已决堤。

日思夜想的故乡人,故乡事,为何这样绝情。但善良的阿桥不怪他们,他生怕唤香他们为难了自己的族人。

他晃悠悠地站起身,腿脚因冻伤而剧痛,根本无法站直。他深深向树夏作揖:“谢谢你们出手相救,但不用了。”又转向族人:“我只想带走我的马,可以吗?”

“……”族人一阵沉默,又有人发声:“他带来了灾难,那些银钱和马,都应该留在村里!”

阿桥痛苦地说:“那是我的心爱之物。”

阿桥父母哭着说:“求求乡亲们,他全部的钱都被你们拿走了,身无分文,就把马还给我们家阿桥吧……”

雪止住了。

风却越刮越大。

阿桥拉着他心爱的马儿,人和马儿在冰天雪地里,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十三驱着马车,缓缓跟在阿桥身后。

前方,传来阿桥低低的抽泣声。

人生最痛,譬如生离,譬如死别。树夏,唤香,十三心中沉甸甸的。

忽地,那个瘦小的男孩儿被抽取骨头般栽倒在地,他的马儿发出虚脱的嘶鸣声。

三个人急忙跳下马车,将阿桥搀进了车厢内。唤香为他盖上厚厚的被子。十三将阿桥的马儿的缰绳牵在手中,它病了,不能和其他马儿套在一处拖车。

他被阿桥的族人拖进磨坊当驴使,尾巴也被剪去。马儿大大的眼睛里,也满是忧郁。

苍灰色的天际,望不见边缘。

一只信鸽咕咕叫着,找到了目标,十三伸出手,鸽子落在他掌心。

是夏侯的来信,除了关心树夏的情况,信中催十三尽快返回夏府。十三转头看树夏,她还围在阿桥身边忙碌着,一丝凝重蔓延在他眼中。心内那种忐忑,越发强烈了,夏侯这次急召,怕是事情不小。

对于生死,他是无畏的。唯一担心的,是要和树夏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