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鳥」
奧菲莉亞跨入角堡大門的一刻,她想到了這個詞。
不同於謙信和辛願,
她的空間是有限的。
無論以何種理由走到角堡大門,
都會被尼克森的衛兵阻攔,
「公主殿下,為了您的安全,請不要離開。」
鄧肯本欲捏碎那個衛兵,
奧菲莉亞攔住了他。
從她走進坦達的一刻起,
她便有這樣的覺悟。
奧菲莉亞能在別人面前表現出遠超年齡的早熟,
是極度消耗她的心力的。
這樣的心力,要麼通過休息來補充,要麼依靠她的平哥哥。
當然,後者已經沒什麼希望了,她想到。
她坐在閨房的床上,閉上眼睛,
心裡重複着熟悉的禱告,
直到晚宴的到來。
而見到韓菲的時候,奧菲莉亞表現出了一絲驚訝,
宴會大廳是由上方一排橫着的主桌,以及下方四排長桌組成,
坦達的豪族和百夫長以上的軍官都參加了宴會,
奧菲莉亞出現在宴會大廳時,上百人頓時安靜下來,等待她們的公主走到屬於她的位置。
出於某些原因,公主換上了尼克森準備的金邊白色華裙,長長的裙擺垂到了地面,衣服上也鑲嵌了一些寶石,顯得閃閃熠熠。
加上燈火下的金髮,很快令她成為了矚目的明星。
奧菲莉亞仍舊站在大廳邊上,在鄧肯和鄧加爾的護衛下,環視眾人,
回過神來,尼克森親王已經出現在眼前。
不同於勇武的父親,尼克森高高瘦瘦,穿着印有家紋的絲質禮服,
金色的短髮下,隱隱可見兩鬢的白髮,始終保持着屬於高貴男性的優雅和氣度。
這是她進入坦達以來首次見到叔叔。
「好久不見,奧菲莉亞,我親愛的侄女。」尼克森笑道。
「好久不見,尼克森叔叔。」奧菲莉亞習慣地微笑回應。
尼克森伸出手,奧菲莉亞扶了上去,
在眾人的矚目下,奧菲莉亞力圖保持自己的走姿和儀態,
雖然她不是很喜歡這樣的場合,
「籠中鳥,總有拿出來被人觀賞的時候。」她想到。
她極力掩藏自己的失落,卻仍舊被老練的尼克森捕捉到。
他很滿意這位侄女的表現,
「作為花瓶來講,她是很稱職的。」他想到,
並準備盤算着無數方案中,最大收穫的那種。
鄧肯不顧給自己留好的座位,始終立於奧菲莉亞的身後,
當奧菲莉亞坐定時,她發現韓菲已經坐在一旁,
為此,奧菲莉亞表現出了一絲驚訝,
韓菲的座位在她的左手邊第二位,作為奧菲莉亞一側來說,是極其顯耀的。
或許是她單人阻擋艾布勒上百騎兵的功績已經被傳唱,
「難道左手邊會是平哥哥?」她突然天真地想到,並對此有些期待。
而平哥哥仍未出現,
直到宴會快要開始時,谷平才和辛願以及謙信一起,出現在身後的門口,
在侍衛的指引下,辛願在奧菲莉亞的左手邊落座,
人們的視線很快落到這位黑髮天使身上,辛願則微笑着回應眾人的目光。
韓菲的再左手邊,則是謙信,
不同於別人,奧菲莉亞的目光始終落在谷平身上,
穿着灰色法袍的青年被引到了大廳下方,客桌的一角,和聶江與萊因哈特他們坐在了一起。
奧菲莉亞對此震驚無比,
「但如此安排座位,未免也……」她想到。
谷平則感到羞辱一般,突然失落無神,
他並沒有理睬聶江的寒暄,
他並不能證明自己是空之國的正式使者,
或許因此便被安排到了雜牌軍里,
他覺得受到了不公,
儘管知道一切都是尼克森的安排,
但仍不可避免地望向奧菲莉亞,充滿憤恨。
奧菲莉亞試圖回應他的目光,但很快被尼克森打斷,
「來,奧菲莉亞侄女,我來為你介紹,這位是陸軍大臣,特溫爵士。」
「你好,特溫爵士。」
「這位是海軍大臣,伯納德元帥。」
「你好,伯納德元帥。」
「這位是財政大臣,巴利爵士。」
「你好,巴利爵士。」
「這位是外交大臣,柯頓爵士。」
「你好,柯頓爵士。」
「這位是大法官,斯特雷奇先生。」
「你好,大法官先生。」
奧菲莉亞和經過座前的中年男子或者老年男子一一握手致意。
儘管在宴會前,奧菲莉亞已經收到了新的內閣成員名單,
她明白,這些都是尼克森安排好的。
她也清楚,作為海軍大臣的伯納德和財政大臣的巴利,以及大法官斯特雷奇,都是王都政變時的倖存者,因此逃到坦達時,尼克森沒有為難他們。
但掌握軍權的陸軍大臣特溫,卻是尼克森的家臣。
當然眼下,她並沒有在意眼前的幾名大臣到底長什麼樣,也沒聽清他們到底想表達什麼,
更不願意對他們的話做出認真的回應,
她只想儘快結束這一切,然後望向她的平哥哥。
內閣大臣們似乎見到了公主如此倉促行禮,便覺得遭到了冷落一般,臉上泛起一陣失望。
尼克森看着這一幕,覺得很滿意。
他大約知道那名灰袍法師到底是誰,
用最低成本達到分化的目的,是他的慣用手法。
而谷平看到奧菲莉亞一直忙於和新面孔結實和交流,
加上自認為法師生涯的終結,突然覺得心灰意冷,
他垂頭喪氣地坐在角落上,只能獃滯地看着食物,
當然,他也毫無食慾去享用它們。
他大約已經在想如何寫信回去,申請任務完結了,
「是啊,如果說護送的話,任務也完成了的樣子,
而法力異常的話,報告里寫的也很清楚了。」他想到。
他點了點頭,準備明天就離開。
他又搖了搖頭,
「畢竟,說好要幫奧菲莉亞復國的,再次半途而廢的話……
不過,奧菲莉亞已經對我……」
他不知道怎麼結束這個誓言,
只是越想越難受的樣子。
手在桌子底下使勁掐着大腿。
「可惡!可惡!」他暗暗罵道,
他似乎又想起了小妮子,突然哀傷無比,
終於,無神頹廢地坐在椅子上發著呆。
儘管辛願向谷平投去憐惜的眼神,
謙信則皺起眉頭,懷疑地望向尼克森,
以及對此焦急如焚的奧菲莉亞,
但真正在意他的,或許只有韓菲。
韓菲所憤怒的是,她原本的計劃完全被打亂了,
「哼,畢竟是客場嘛。」她想到。
另一個難題來源於她尷尬的座位。
如果她憤然離座,便會令奧菲莉亞失去面子,
造成眾人以為奧菲莉亞一行人內部不和的局面,
剛剛凝聚起來的人心會在第一時間被尼克森瓦解。
但韓菲很快下定了決心,
此刻,奧菲莉亞正在為尼克森介紹她的同伴,
「這位是聖堂的辛願小姐。」
「你好,辛願小姐。」
「你好,尼克森親王。」
「這位是韓菲小姐。」
「你好,美麗的韓菲小姐。」
面對高高瘦瘦的年長男人迎來的笑臉,
她決定報復,
不僅是尼克森,甚至還有奧菲莉亞。
她用傲慢的眼神瞪向尼克森,輕蔑地笑去,
緩緩起身,
在奧菲莉亞哀傷的注視下,
推開了椅子。
「呲!…………」椅子拖動的劇烈聲音響起。
韓菲很快吸引了大廳內所有人的目光,
她知道自己或許已經中了尼克森的計謀,
她也知道自己對此無能為力,
但她只能這麼做了。
她慢慢走向大廳的一角,
站在了谷平的身後,
「這樣,所有人都會知道,我的主人是誰。」她想到。
谷平雖然一直低着頭髮呆,
但看到眾人的目光,以及身後傳來的幽香,
回望過去,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面對韓菲的微笑,渾身顫抖起來。
而奧菲莉亞的面前,
尼克森突然露出一絲難堪,
或許這個男人已經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
但他突然覺得,成功也是一種失敗。
當然,尼克森很快擺脫了這些只屬於年輕人的思維邏輯。
他很快和謙信、鄧加爾以及克里斯蒂安致意,
以及帶着複雜的表情,和公主身後的鄧肯互看了一眼,回到了座位。
人群也很快對角落裡的灰袍男法師和銀髮少女失去了興趣,各自喧鬧起來。
奧菲莉亞面對着不絕的應酬,心思逐漸紛亂。
她因韓菲的行為感到一絲慰藉,
但很快又感到酸意,
作為籠中鳥,她已經失去了任性的資格。
作為儀式的一部分,
她還有一番陳詞要講,
為此,她特地背了幾遍,
「我真是一個好演員……」她想着,苦笑了一下。
人群為她演講而振奮,
她已經忘了自己講了些什麼,
只知道,平哥哥再也沒有看過來,
她試圖做最後一絲努力,
在能力可及的情況下,
她知道自己只是籠中鳥,
也不能繼續駁了叔叔的面子,
於是,她喚來了最適合的人選。
當鄧加爾托着酒杯,
代表公主向谷平敬酒時,
奧菲莉亞自以為寬慰了很多,
儘管她還有很多話想說。
但谷平只覺得遭到了羞辱,
他覺得一連串的事情,
只能讓他感到自己越來越不重要,
似乎進一步喚起了他深層的悲傷和憤懣,
谷平明白,
「所有的憤怒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
他也明白,這一切會對奧菲莉亞造成什麼,
他也明白,他很不堪,自始至終,都很不堪,
「但即便再沒用,我也是有尊嚴的啊。」他想到。
他並沒有看向奧菲莉亞,
只是站起身,面無表情,
面對着鄧加爾喝完了酒,
用力的將酒杯砸在桌上,
傳出「鏗」的一聲巨響,
然後拉着韓菲離開,
留下了瑟瑟發抖的籠中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