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血作點畫,分宮劃野;汗透背脊,凝神屏氣。

楊朝夕伏在石榻上盯了半晌,終於哈哈大笑。笑聲在石室中鼓盪,竟震得灰土簌簌、燭火搖搖。

方才他細細數過,那一片細小的孔洞,竟有九十一個之多!旋即他以血畫線,試着將一些孔洞連接起來。幾番塗塗改改,才發現這些孔洞、居然是他曾在一部道經上看到過的“河洛相依”圖象。

只不過那道經聲名不顯、作者不詳,且對這“河洛相依”圖象十分鄙夷,認為是釋門對中土八卦陰陽、五行數術的曲解。有的師兄弟看了,也只當做雜說一笑置之,並不放在心上。

此時又見這“河洛相依”圖象,心中才收起了幾分輕視。或許這的確是釋門中人牽強附會出的一副圖畫,可若當真是密道或秘寶開啟的關鍵,卻非得循着那鑿孔者的意圖、將這圖象破解開才行。

楊朝夕略一沉吟,當即想到自己方才拿起青銅匙,在一片孔洞中胡亂點戳的觸感。似乎大部分戳中的、依舊還是石板,只有個別孔洞下,會發出金鐵交鳴的清響。心中頓有所悟,明白那些金鐵相處的洞中,才應當是真正的鎖眼!

左右無事,楊朝夕面色專註,又抓着青銅匙、在這許多孔洞中嘗試起來。每發現一處鎖眼,他便將青銅匙當作鏨子、在其周圍刻上一圈劃痕,作為標記。

如此又忙活了大半個時辰,只覺頭昏眼花,口乾舌燥。趕忙找來清水葫蘆、猛灌下幾口,稍作喘息,才重又站起身來,向“河洛相依”圖象望去。

終於發現,原本屬於“洛書”的中宮五孔、東左三孔、北後一孔,恰與“河圖”的中宮、東左、北後部分孔位重疊。而這重疊的九個孔位,恰是他做了標記的鎖眼!

九乃至陽之數,又為道之綱紀,上應九霄、九星,下應九州、九黎。於釋門而言,亦有九乘、九眾、九厄之說。若這九個鎖眼便是關鍵,那麼只須依次解鎖、便可將這石榻開啟。

只是這九個鎖眼,到底先開哪個?有沒有先後順序或是什麼禁忌?楊朝夕卻是一頭霧水,不知該如何下手。

照說“一、三、五、七、九”皆為陽數,“一”為起始,“九”為終極。這九個鎖眼,自該從北後“一孔”開啟才是。可接下來東左“三孔”、中宮“五孔”,皆各按其形排列,又當如何逐次去開?

楊朝夕一時急得撓頭抓腮。

良久,腦中忽地靈光一閃,直罵自己糊塗。“河洛相依”既是河圖、洛書嵌套得來,自當符合“左旋主生、順生逆死”之理。若依此理,便該先開北後“一孔”,再開東左“三孔”,最後開中宮“五孔”。

而東左“三孔”,則對應“天、地、人”,天居上、地居下,人居中央。《道德真經》有言“人法地、地法天”,開啟次序便是“中、下、上”。

至於中宮“五孔”,則對應“木、火、土、金、水”。左旋而順生,自當從東宮“木”位起始,至北宮“水”位結束。開啟次序便是“東、南、中、西、北”。

想明白此節,楊朝夕再不猶豫,當下抄起青銅匙、徑直插入北後“一孔”。順勢左旋一圈,登時便覺旋到了極致。

正疑惑何故毫無動靜,便聽到身後石榻中傳來一陣悶響。轉頭去瞧,只見砌成石榻的一塊石磚,竟然塌陷了下去,剩下一道四四方方的陷坑,足有兩尺來深。

楊朝夕心頭一喜、再接再厲,又將青銅匙拔出,尋到東左“三孔”。從中間一孔插入,左旋兩圈,才旋到了盡處。接着又聽得一陣悶響,方才塌陷處的右前方、又有一塊石磚陷落下去,同樣留下一道黑黢黢的陷坑,燭照難及。

楊朝夕心懷振奮,當即依法施為。接着拿起青銅匙,陸續插入東左“三孔”的下孔與上孔。下孔左旋三圈、上孔左旋四圈,圈數卻是不斷遞進,才達到鎖眼的極限。

與之對應的,則是第一處塌陷左前方、相鄰的兩塊石磚,依次也陷落下去,留給楊朝夕一道長長的陷坑。

他拔出青銅匙,緩了緩開啟的進度,盯着那已然塌陷的四塊石磚,忽地恍然大悟:

原來這石磚塌陷的順序,竟是依照九宮之序、依次陷入!方才他還念叨的“洛書九宮訣”有雲——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五居其中。

而這九宮之數,不但是石磚陷落的次序,更是對應鎖孔左旋的圈數!足見這榻下機括,已將數術、易理深蘊其中,端地是布設巧妙,勾連精微!

一念及此,楊朝夕信心倍增。當即又尋到中宮“五孔”處,對着這形如“十”字的五隻鎖眼,依照“東、南、中、西、北”五個方位,依次插入青銅匙,左旋數圈,將之逐一開啟!

身後石榻不時發出一陣陣悶響,其中夾雜着鐵石相磨的輕響,顯然是機括與石磚碰撞發出。而石磚陷落的次序,果然是依照九宮之數、逐個緩緩落定。

到得最後,鎖孔只剩下北宮“水”位一個;而石磚已陷落成一個巨大的“凹”字,只有“戴九”之處的石磚紋絲未動,彷彿是這石榻最後的倔強。

楊朝夕雙眸火熱,早便迫不及待。

當即又將那青銅匙捅入“十”字下端、北宮“水”位之中。左旋九圈後,又聽得一陣鐵石碰撞的鳴響,那“戴九”處的石磚,竟不落反升!

十息過後,四四方方的石磚、穩穩懸在一片凹陷的邊緣。楊朝夕湊近細瞧,才發現這石磚與眾不同。

石磚通體雪白,皮如鹽鹵,卻是河灘湖底常見的方解石。出人意料的是,石磚四面皆綴滿浮雕,其間神佛顯化,人獸拜伏,更有鳳輦龍車、御風咸至。雕飾線條柔暢,栩栩如生,顯是出自名匠之手。

那神佛蓮座下,居然又是一道鎖眼。顯然這石磚絕非尋常,而是修陵築墓所用的壙磚。後來被不知哪朝哪代、究竟何人改成了石函,作為貯物之用。

石函四面,浮雕相連,渾似一幅雕鏤在石頭上的橫卷。橫卷題款處,鐫着四句讖語:

邙山遊方客,能開九星鎖。不拘道與佛,未來成大果。

楊朝夕一見之下,不由大驚:

只瞧這石室大小規制、石磚色澤,便知至少也有百年光景。百餘年間,不知有多少易水閣的刺客,曾在此歇息練功,竟無一人窺破這榻中玄機!

再看這四句讖語,彷彿這石函從置入到現在、便專是為靜候自己來取一般。而那青銅匙也是方夢得匆忙間遺落下來。想來事先並不知曉,這青銅匙、竟是開啟機括的關鍵!

且那留讖之人,居然可以未卜先知!不但猜到了後來開鎖之人,必是從邙山下來的遊方道士;更留下吉語,說自己不論修道還是修佛,未來必能有一番成就!

楊朝夕胸膛起伏,雙手微顫,只覺冥冥之中、似有天意!要自己先被元休和尚擄來,又被柳曉暮用銀錢救下性命,再囑咐方夢得等人,將他囚於此處。隨後陰錯陽差、從方夢得手裡得到青銅鑰匙,又恰好識破了那“河洛相依”圖象,才令這沉寂數年的榻中石函,得以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