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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征的眼睛從爾何辜父子身上移過,看得爾獨明頭皮發麻,跟着眼神遷轉,落到臧雋身上,臧雋皺眉嘆息,又落到管仲平身上,管仲平閉唇不語,最後落到葛長孫身上,冷冷道:“葛神仙,這事你是知道,還是算出來了?”

葛長孫道:“老朽的道行,還沒到這個地步,但秦先生的婚事若定在今晚,很多事情便無可改變。既已定在昨夜,今日如何抉擇,便在閣下。”

秦征表情涼淡地笑着:“原來你昨夜說‘惹下池魚之禍’,是這個意思!”

的確,如果沈莫懷的婚禮是在今晚,如果一切都已經變得不可挽回,秦征不曉得自己的心是否會因此暴亂。那時候他會做什麼連他自己都說不準!

葛長孫嘆息了一聲,道:“但願老夫人不要一錯再錯,但願東南不要因此遭劫。”說著拄着拐杖,蹣跚離去,而他的呢喃卻隱隱傳來:“天下大勢早就大變了,而有些人……還以為現在仍是當年么……”

秦征的眼睛望向烏衣巷的方向,眼裡也滿是深深的失望。

在長安時,苻堅求賢若渴,那時候自己只是有“潛在實力”罷了,苻堅已經不吝於高官厚爵,甚至透露出願意讓自己統領道門的意思,這是將自己擺到跟三傳五老同等的地位上了。那時候秦征還恪於胡漢之別,卻也不禁為苻堅的胸懷所動。

而如今自己功力大進,建康這邊卻全然半點沒有伸手延攬的意思。儘管這段時間以來,自己的能耐未有展露,可也不是完全沒有跡象,東南諸公對此卻似毫無聽聞,如此的不敏感,內中其實透露出的還是對非門第人才的輕賤無視。

也對,曾經的建康,有過太多的好牌,連風宗都可以自己動手殺棄,連湛若離都可以棄若敝屣,連青羊子都可以排擠出境,連上九先生都可以丟在一邊不理會,區區一個秦征,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其實也不止是自己,自風宗、湛若離以至於臧雋,都是被各種無形的高牆阻擋在外,華夏的整體實力,本來就算五胡聯合起來本來也不能比擬的,但東南諸公這些年卻陷入內耗不能自拔,桓溫北伐無功,不在於敵人太強,而在於建康這邊有人不想北伐成功啊。

只因冉閔曾經稱帝,司馬家的皇權就容不得與之有關的桃源諸賢,風宗那等高才,只因門第卑微,在王聃衍心中便以奴輩畜之。

這是多少年形成的慣勢了,有着長江天險的建康朝廷也安全了幾十年,安全到很多肉食者都麻木了吧,大概不到天崩地壞、無以為繼的當口,肉食諸公是不可能改變的吧。

秦征的目光又回到管仲平身上:“當日你的選擇,是否也源於一種……絕望?”忽然之間,他竟有些理解管仲平的選擇了。當日桃源諸賢,四大守護有兩位還對建康朝廷抱有希冀,但管仲平肯定已經看透了一切,知道東晉朝廷必然無心。只是管仲平沒有想到,苻堅竟然也沒看上他!

管仲平未回答,取出洞簫,且吹且走,簫聲凝聚着憤懣,又彷彿在嘆息世道不公、命運無奈,終於漸漸隱沒在晨曦之中。

簫聲隱沒後的沉默是另外一種味道,這味道滲入到秦征心裡頭,讓他與管仲平再一次產生了心靈上的呼應。他終於明白,自己在長安的那個晚上為什麼會和管仲平相互吸引,因為彼此都是命運的棄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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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一點點地過去,秦征卻一直沒法抉擇。

他垂着頭,坐在桃樹之下,眼神閃爍變化,卻沒有人知道他的想法。

劉裕性急,忍不住道:“秦征兄弟,你……不趕去建康嗎?”

“趕去建康?”秦征的嘴角掛着苦澀:“我怎麼去!去搗亂莫懷的婚禮嗎?”

“可是……”劉裕道:“總不能就這樣……什麼都不做吧!”

秦征把頭又低了幾分:“宗念先生對我,有恩有德,莫懷對我,有情有義。對付宗極門,我只管踩踏過去就是了,可是他們一個是我敬重的長輩,一個是我親友的兄弟,你叫我怎麼辦?”

他的心裡有一團火正在往外冒,這團火是如此猛烈,猛烈到要脫體而出,哪怕燒盡天地也在所不惜!

而對劉裕說的這些,正是他內心最後一層束縛。

臧雋長長嘆了一口氣,也覺甚是無奈。香引谷主的心中同樣有一團火,只不過他的束縛比秦征更厚,而這團火也因此埋得更深!

秦征又說道:“而且這件事情,醜八怪若不是自願,誰能逼她迫她?她既然不告而別,我哪裡還會不明白她的心意?想想她當初去找血葫蘆的場景,分明就是一早打算自舍其身了。我若去建康,不但壞了她的心愿,而且還會壞了宗念先生的嫁女之喜,壞了莫懷的娶妻之樂。所以,我是不應該去的,不應該去的……”

他口中不停說著“不應該去”“不應該去”,但誰都聽出他內心在掙扎,在普通人那裡,這種掙扎也只是內心糾結罷了,但在秦征這裡卻不知不覺中形成色言,小院之中,誰都聽到一個聲音在激烈地叫道:“不能不去!不能不去!”

說“不應該去”的,是基於恩義與道德的理智,說“不能不去”的,卻是來自本心的性情呼喊。

人人都明白秦征在糾結什麼,在場卻是誰也不敢開口。

連臧雋都在猶豫,連爾何辜也不敢貿然出聲。

只有爾獨明忽然道:“那你準備讓你的女人,就這樣被你的兄弟抱上床?”

這句話不止直接,而且粗俗!院落里所有人都聽到臉色大變。

秦征頭頂幻化出魔神形象,目光如閃電,將爾獨明牢牢鎖住,他的理智都用來鎖綁內心那團火了,面對爾獨明的挑釁已經失去了矜持,甚至失態,怒道:“你們父子倆,還留在這做什麼!”

爾獨明這當口竟然穩住了身形,他如今的功力與秦征判若天淵,卻在秦征的疾言厲色之中,看到了對方內心的虛弱處,若換了一個與秦征功力相近的絕頂高手來,此時出手一擊就能將秦征重創,爾獨明一邊惋惜機會難得,一邊頂住壓力道:“難道不是嗎?沈陸聯姻,還有幾個時辰就要開始了吧。拜完了天地就是洞房,也就是再過幾個時辰,你的女人就要上你兄弟的床了。”

秦征剛才基於恩義理智的那些言語,聽起來文氣十足,這時爾獨明卻用最低俗的言語,把最實際的那層膜給挑破了!

而且叫人無法反駁。

自己的女人,讓自己的兄弟抱上床——哪怕有再多的恩,再多的義,這個結果都讓人無法接受!

秦征一時之間漲紅了臉,他自神功大成以來,就未曾如此窘迫過。

臧雋要斥退爾獨明,卻不知從何說起,反而是劉裕,他是個軍漢,內心深處竟覺得爾獨明的話不無道理。

秦征冷冷道:“你在挑撥我?”

爾獨明冷笑道:“我挑撥你做什麼!我只是不忿曾經把我打入萬丈深淵的男人,竟然不是一個男人!我們地獸門再怎麼卑劣,也不會就這樣讓人搶走自己女人的。”

“這傢伙不是好人!”劉裕忽然道:“但他說的不完全錯!什麼都可以讓,但自己的女人,怎麼讓?!恩以恩還,義以義還,但自己愛的女人,怎麼可以用恩義去計算交換!”

恩以恩還,義以義還,但自己愛的女人,怎麼可以用恩義去計算交換!

劉裕這話當真如醍醐灌頂,秦征看看爾獨明,再看看劉裕……

良久良久,他驀地仰天長笑:“對,對,恩以恩還,義以義還,陸先生對我再好,莫懷與我再鐵,我也不能讓這種不能挽回的事情發生!”

剎那之間,小院桃樹之下,糾結鬱悶的氣氛一掃而空,秦征的靈台恢復了清朗。他的表情也由剛才的暴烈變成淵靜,但這種巨大的變化,反而讓人更加心驚。

臧雋有些吃驚:“秦征,你要做什麼?”

“我要去建康!”捅破了最後那一層束縛後,秦征再無猶豫,堅定地道:“先把婚禮攔下來,然後再做打算!陸先生要怨我,莫懷要恨我,我也都顧不得了。我不能讓醜八怪就此消失,我更不能讓她嫁給別人!”

臧雋還皺着眉,劉裕已經道:“我和你一起去!”旁邊沙大石也說:“我也去!雖然我已經殘廢,但總能幫個腔!”

秦征決定既下,思維便恢復活躍,腦中思索一閃而過,說道:“此去建康,人多無用。我先去找陸老夫人,如果能夠善了,那是最好,如果不能,事情只怕會鬧大,我若能喚醒葉兒,與她聯手,天下沒人攔得住我們,你們去了我反而要分心。”

劉裕道:“那也是。”

秦征又對爾何辜道:“爾宗主,我和你做個交易,你幫我治好沙大哥的殘疾,我幫你兒子消除他在丹江桃源受到的心創。”

爾獨明心頭狂跳,爾何辜已經點頭答應了。

秦征一轉頭,雙眼盯住了爾獨明,爾獨明慘叫一聲,就像腦海里有被火燒了一遍,這是秦征種下的禍根,也只有他能清除得如此徹底利落!

秦征又在沙大石的額頭上點了一點,一道念力印記便烙入他的腦府:“沙大哥,爾宗主治好你的殘疾之後,你依我所授,當能迅速恢復功力,然後你就去把彭澤幫拿過來,有一些事情,可能需要沙大哥幫我跑跑腿。”

沙大石抱拳道:“願供秦兄弟驅策!”

秦征又向臧雋夫婦、劉裕夫婦點頭致意,說道:“這段日子,多謝照顧。”說著身形一隱一現,人已到了巷口,再一隱,杳無蹤跡。